除了我還在動彈,南令河猶如時間已經(jīng)靜止。
常人一生中,或許都沒有機會體驗時間靜止是什么感覺。
我不知自己呆立了多久,直到把鎮(zhèn)上的地獄慘象消化得差不多了,才重新俯下身去,將張燕尸身上的腸子塞回她腹腔,又返回尸坑,把她那條被血漬染紅的裙子拾來,將她身體包裹完好。
在鎮(zhèn)上找到輛老解放牌卡車,費了些力氣弄點汽油出來后,我再次返回尸坑,澆在里面那些看起來很鮮活的尸體上,將其一把火給燒了。
尸坑里有多少尸體,我沒去核實,那把火也肯定不能將其全部燒凈。不過有了我的罡氣加勅,他們很快都會腐爛。
塵歸塵、土歸土,死了那么多年,他們也該化為泥土,至于他們的魂魄,誰讓他們主動招惹我?
在鎮(zhèn)上這一逗留,等我扛著張燕尸體出鎮(zhèn)時,心里便有點忐忑。陰氣化成的濃霧終年不散,死鬼自然不少,天時漸晚,可不要再生什么意外才好。
想象是美好的,現(xiàn)實往往就比較殘酷。進到濃霧里,返程的路我倒記得,可走了差不多虛脫,仍沒到達進去時的界碑。
鬼打墻。
我剛反應過來,一張臉從天而降掉來我眼前。
鬼臉我見得真的太多,可這張臉是倒著垂下來的,讓我很沒面子地又被嚇了一跳。
被嚇得多厲害,我就有多憤怒。一泡口水吐出去,正中那倒吊鬼臉上后,我嘴里那句“麻賣皮”也脫口而出。
就算我只是普通人,被陽氣極盛的口水命中,這鬼也得脫層皮。
吊死鬼嚎叫著閃走的時候,王杰的聲音傳來:“兄弟,往這邊來。”
我感覺他聲音怪怪的,抬眼看去,不遠處王杰正在招手,他的身影卻顯得跟霧氣一樣虛幻。
是鬼,而且絕不是王杰死后所變。
好嘛,都知道扮我同伴了,是真欺負我身上沒了法器不成?
我將張燕尸身往地上一放,讓其靠坐在一塊石頭上,掏出家伙就放出憋了很久的童子尿,噓著嘴四下轉了個圈,嘴里怒喝狂吼:“鬼索上祭,花紅金謝,百無禁忌,大吉大利,上上大吉利。”
用童子尿開路,鬼魂豈能再迷得了我?
見濃霧散了一些,我心下得意,過去扛了張燕尸體繼續(xù)走。
這回不見鬼神搗亂了。
本來我還想著要是再碰上李欣海他們,得好好問問鎮(zhèn)上是怎么回事,他們這群民族英雄為何滯留于這不陰不陽之地?當然,最主要是向他請教,我對陳代勇他們立過的誓,往后該怎樣來“填坑”。
可直到看見禁地界碑,他們也沒再出現(xiàn)。
不過我還是很高興,因為老遠就見王杰站在車邊等我,我還一直擔心他沒出得來呢。
等靠近一點,我又發(fā)現(xiàn)不對,王杰手上咋也有支沖鋒槍,而且還抬了指著我?
“嗒嗒嗒。”
沒容我開口,王杰的槍響了,我只覺手上一滑,張燕的尸體從肩上往我身前掉落……
千算萬算,沒算透人;闖過死鬼關,沒逃得過活人算計。
這是我倒下后唯一的想法。
隨后又有很多念頭涌上來:可惜我沒能完成南行使命,還辜負了李欣海的厚望,我剛才心里曾沾沾自喜,覺得自己總算在陰陽這條路上有了點成就,誰能料到轉瞬之間,就要踏上黃泉之路……
“小法師,你對我好,我也給你擋了槍,你說我們算不算扯平了。”
是張燕的聲音,我這是死了與她同行?
隨即我就笑了,張燕淡淡的鬼影飄在空中,而我則真實地躺在地上。
接著我明白怎么回事了。王杰朝我開槍,張燕及時趕來,將她的尸身推到我身前擋了子彈。
我就說,咋中槍而亡,我會半點也不覺痛苦!
張燕的鬼臉仍形狀可怖,眼神中還透著點我說不出來的嗔怒,但我第一次覺得她竟有點可愛。
剛才她太冒險了,要知道魂身接近,極有可能回魂詐尸,真要那樣,她便陰陽不容,必定走入毀滅之道。
這樣的一個女鬼,當初咋會去害人?想來應該還是被老程那邪人給利用。
我躺在地上感慨,那邊王杰見張燕的尸體壓著我,我們都是一動不動,張嘴大聲叫道:“兄弟,兄弟,你怎么樣了?你身后有鬼,我打的是鬼,不會是傷到你了吧?”
他是活人,卻滿嘴鬼話,我信了他個邪才怪。
于是將計就計,仍躺著不動,卻悄悄比了個手訣,嘴里默念我拿手的引鬼經(jīng)。
我不知道王杰何故要害我,也怕用其它術法誤傷了他,引來群鬼攝他魂魄,就可以從他嘴里獲知原由。
“我靠,鬼真來了。”王杰的陰陽眼沒關,待我身邊陰風驟起,只聽他叫得一聲便跳上出租車,跟著傳來油門的轟鳴聲。
我起身看去,場面有點壯觀,只見一團霧氣越出界碑,把車子給團團圍住,但王杰好像并未察覺,沒關車窗,自個在車里得意地搖頭晃腦,一邊舞著方向盤,一邊嘀咕著些什么。
把張燕的尸體重又抱起,我去到車邊王杰也沒察覺,兀自在車里嘮叨:“什么狗屁陰陽先生,我還以為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能人,啊呸!被我利用了都不知道。”
我最不想看到這一幕。事實上我對王杰是有警惕的,李欣海他們?yōu)楹尾皇芩南??在南令河的時候,他上哪去了,弄的是什么東西?
但他說的那些事聽起來很真實,我不想把他往壞處想,而且如果沒有他,我還真難進到南令河,因此我不愿意他是壞人。
王杰自己給我解開了謎題,接著在車里說:“南令河最大的受害者是誰?不重要。最大的受益者是誰?當然是我。我早就請高手算過,今年有機緣來南令河,今生有沒有作為,就看這一票了。”
“那人說得真準,誰能想到一個鬼城,信用社里還堆得有那么多現(xiàn)金,不拿出來給我扶貧,實在太浪費了。更沒人想到,鬼城里還遺留得有二十多年前的槍支吧?”
他這么一說,我就留意車子后座,他的迷彩包拉鏈拉開了一半,一捆捆的全是舊版但還流通著的百元大鈔。
人為財死,原來如此。
王杰這車是坐不成了,看他得意的神態(tài),還以為自己一直在返程路上吧?只可惜他的油門轟得響,被鬼氣罩著的車原地不動。
扛著張燕走出不遠,王杰的聲音又再傳來,他變得驚慌了,隱隱是在叫:“這是咋了,咋又回來了?你們別拉我,我不去……我不去……”
沒一會,他的聲音停了,倒是傳來了一陣“稀里嘩啦”的響聲,他好像翻車了。
可惜了他機關算盡、千辛萬苦帶出來的票子,以前給他算命的高手,難道沒告訴他“不義之財、無福消受”的宿命?
王杰死了,我也沒撈到啥好處,扛著張燕的尸體走了個把小時,天色快見黑了,才發(fā)現(xiàn)有個地方不錯,很適合做陰宅,便將張燕扛過去放下。
“張老孺人,生死命數(shù)乃天道所定,輪回福報須自身修行。有緣便是吉日吉時,入土都是風水寶地?,F(xiàn)在我讓你塵土歸零,將前生余罪洗凈……”
一番開場白過后,我弄了些樹枝來將她尸身覆蓋,又圍著轉圈做了個往生科儀,跟她說明,今晚我只能到此,待明天就近找個集市,買口上好棺材,請幾個勞動力,再弄點喪葬用品實施安葬。
干老本行,對我來說是小兒科了。做完這些,我忽然感覺,自己恐怕真得回去繼承衣缽才好,畢竟給死人做事,好過在外與鬼魂打交道,更好過跟活人勾心斗角。
哪知我剛下山回到路上,耳邊忽然傳來張燕“咯咯”的笑聲,跟著就聽她問道:“小法師,我老了嗎?為什么你要叫我張老孺人?”
陰魂不散?
我愣了一下后反應過來,張燕原來暗中跟著我,她是怕我敷衍她,還是怕又有人害我?
也就是這路上荒涼,天色也晚了,陰氣比較重。若是白天烈日當空,給她一百個膽也不敢跟著我。
想著夜路寂寞,她也不可能再來害我,我就不管她了,淡定地笑道:“老孺人,乃是對女亡人的尊稱。你死的時候尚未婚嫁,更無后代,按理只能叫聲短命兒的,我是看在你轉性了,所以奉承你一下,讓你在黃泉路上走得舒心一些。”
她的身影從我身后越過來,飄在我耳朵邊,好奇地回應:“難怪我聽著就覺得高興。對了,你叫李排李老大人,也是這個意思吧?”
路途寂寥,我巴不得有人跟我一路交談,便更加心平氣和,點頭回應:“是這樣的……”
與鬼同行,肯定不是我開創(chuàng)的先河,但我那么快就跟她聊得如此投緣,還真是沒想到,幾天前,我們還勢同水火,誰能想到現(xiàn)在會這么融洽?
不覺間,來到了一個叫磨黑的村落,張燕忽然笑道:“小法師,我不去輪回了,我的尸體,你也不用管了,再見!”
我連忙結手訣,可惜已經(jīng)晚了,張燕聲音未必,鬼影已經(jīng)消失。
她這是要逃,有預謀的吧!沒想到我竟中了她的圈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