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窗里,忽然出現(xiàn)老太太的那張臉。我的天哪,唰的一下,我立刻一陣頭皮發(fā)麻。在認出來那是吳奶奶之后,我暗地里一聲埋怨,這個老太太,一天天的都在搞什么鬼?真是拿她沒有辦法。我又看了看吳嬸,心說這個女人也真是夠命苦的,兒子殘了,丈夫死了,剩下一個婆婆,偏偏還這么古怪。不過看吳嬸的樣子,好像已經(jīng)見怪不怪了。我也學著吳嬸,假裝不知道有吳老太太的存在,低著頭進入房門。
吳嬸一進入房門,就說我們走后不久,村里就停電了,然后點燃了一根蠟燭,遞給我,讓我?guī)兔δ弥?。我接過蠟燭,心說原來是因為村里停電,難怪我之前都看不到燈光呢,不過這也太巧了吧,陰差陽錯間,連電力都配合著這詭異的氛圍,誘導著我往反常的方向想,冥冥之中,好像都安排好了似的。
我端著燭臺,給吳嬸照著亮,那燭火原本沒有什么異樣,可是吳嬸剛一轉身,火苗就“蹭蹭”的躥了兩下,然后猛然一陣風,吹得那燭火一陣飄搖,差點兒就滅了。吳嬸回過頭來,燭火映照下,一個生疏的表情一閃而過,隨后一眨眼間恢復正常,她囑咐我拿穩(wěn)了,不要亂晃。我嚇得一咽唾沫,吳嬸臉上剛才是什么表情?我心頭一涼,指著蠟燭,不知道該怎么辯白,只是在心里說著,剛才真不是我的錯……吳嬸沒有多說,轉回身去。我往四下里看了一眼,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。老閻和趙耀的警告,不知不覺間,已經(jīng)對我產(chǎn)生影響。
進屋之后,吳嬸又點燃了一支蠟燭,自己拿著,開始安排我的住宿問題。吳家的這間房子,除了建筑材料都是長城磚之外,其他的和一般房屋沒什么兩樣,就是那種典型的東北農(nóng)村房屋,格局非常簡單,總共就三間屋子,東邊的那一間,原本是老太太一個人住,西邊的那一間,原本是吳嬸和吳巖母子兩個住,中間的這一間是廚房,只供燒火做飯,不能住人?,F(xiàn)在除了我,還多了一個金熙,吳嬸就說,今天晚上,她和吳巖、金熙住在老太太的東屋,我一個人去住西屋。我明白吳嬸的意思,她知道我害怕老太太,所以特意給我安排了一個單間。金熙雖然也很怕老太太,但是總不能讓她和我一起住西屋,那也太不像話了。我看了一眼金熙,看到姑娘滿臉都寫著不情愿,不過我也幫不上她,畢竟這就是她的命,已成定局。
吳嬸帶我來到西屋。四個多小時之前,我在這里第一次見到金熙,再加上血眼黑狗搗亂,我根本沒仔細看這間屋子?,F(xiàn)在借著燭光看時,我才有機會仔細打量。我發(fā)現(xiàn)這間屋子和三年前相比,已經(jīng)變化了許多,不過布置得依舊相當用心,雖然條件有限,但是能看出吳嬸的細致。這間屋子的氣氛和老太太的那間屋子相比,簡直是另外一番天地。最重要的是,我沒有在這里發(fā)現(xiàn)吳叔的靈位!沒有!炕上已經(jīng)鋪好了一床被褥,被褥很新,大紅花的被面,在燭光當中閃著順滑的光亮。
“怎么樣,你還滿意嗎?”吳嬸問道。我連連點頭,讓吳嬸不用為我擔心,我說小時候就在這里住過,現(xiàn)在還不是和在自己家里一樣。吳嬸聽了一笑,說今天坐車怪累的,早些睡吧,說著就要轉身離開。突然間,老閻的那張臉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,我心頭一顫,急忙將吳嬸叫住,我想問問關于老閻的事情??墒牵矣钟行┆q豫,這事我該怎么張嘴呢?
“還有什么事嗎?”吳嬸問道。
我忙說:“不,不是。我是想問……我沒回家的這三年里,咱們村兒……有外地人搬過來嗎?”
“嗯?”吳嬸想了想,一笑說道:“沒有啊,誰往這大山溝里搬???你去問問,我們這些外地嫁過來的媳婦,有幾個不后悔的——你怎么突然問這話?”
我一琢磨,吳嬸竟然還能跟我開玩笑,難道真的沒有?那老閻是怎么回事?我就說道:“我在后山的時候,見到一個人,他說他姓閻,我記得村里沒有這么一個人啊,就以為他是外來的……”
吳嬸聽到這里,忙說:“哦,你瞧我這腦子!沒錯,是有個姓閻的,叫閻三平,一家三口,沒有老婆,爹帶著倆兒子,我記得是……三年前搬來的,那時你已經(jīng)走了嗎……嗯,應該是腳前腳后吧!”
我心里一頓,原來閻家是三年前搬來的。三年,三年,一直出現(xiàn)這個“三年”,這三年間,村子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吳嬸突然問我,那個姓閻的,是不是對我說什么了?我一愣,忙說沒有,我只是好奇村里來的陌生人而已。吳嬸點了點頭,在臨走前,還特別叮囑我說:“姓閻的沒說什么就好!吳嬸告訴你,那家姓閻的人品一般,別看只來了三年,比住了三十年的挨罵都多,尤其是那個閻三平,人長得丑,心地也惡,村里的幾個老娘們兒已經(jīng)撓過他三回了。他要是跟你說了什么,你千萬不要當真,聽見了嗎?”我急忙點頭,表示明白了。
吳嬸一走,我就關上了屋門,然后靠著屋門,我心里一陣翻騰,琢磨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老閻讓我小心吳家,吳嬸又讓我別信老閻,再加上之前的種種反常,般般詭異……我倒吸一口氣,長嘆一聲,仿佛看到一座原本祥和的小廟,突然刮起了一陣陣的妖風;一潭原本平靜的池水,突然冒出一層層的王八。我記憶里的村子可沒有這么復雜,只是三年而已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,竟然讓村子變成這樣?
趙耀,吳巖,吳嬸,閻三平……這些人的容貌、話語不斷在我腦中重現(xiàn),攪得我腦中一片糨糊,越想越糊涂,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。
突然間,我的視線落在了對面墻壁上的老相框上,當時就心頭一動,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信的人。誰呢?吳叔啊。說實話,我也沒想到,這個神秘消失的人,竟然成了我最可信賴的人。
我穩(wěn)了穩(wěn)心神,就趕緊上前,去查看那老相框。借著幽暗的燭光,我看到相框里,雜亂無章地塞了十幾張相片,這和整潔的屋子相比有些格格不入,好像吳嬸從來不整理相框似的。那十幾張相片當中,有七八張是黑白的,看樣子年代比較久遠。一看到照片上的內(nèi)容,我當時就重重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,心說自己小時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,這么重要的照片,竟然從來都沒感興趣過。
第一張老照片,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半身照。那年輕女子梳著兩個麻花羊角辮,身穿一件白襯衫,肩上斜跨著一個軍用背包,左臂上還套著一個袖標,露出半個“紅”字來。女子容貌姣好,笑容更是俏皮可愛,右手手指輕輕纏繞著羊角辮,一股青春的氣息從照片中撲面而來。我知道這個年輕女子并不是吳嬸,第一是因為年代不對,吳嬸年輕的時候,不會去佩戴那種紅袖標;第二個,吳嬸年輕時候的樣子我記得,她長得可不是這樣,雖然吳嬸年輕時也算個美人,不過比起照片上的這個女子,恐怕還要遜色幾分。這個女子既然不是吳嬸,那么又能是誰呢?很快,我就想到了吳奶奶。我的天哪,我當時就大吃一驚,真是想不到,吳奶奶年輕的時候,長得竟然這么漂亮!難怪呢,難怪我聽過八卦說,舅爺還和她好過一段。
我又往旁邊看去,第二張照片是一張群照,畫面上有七個女人在跳舞,跳的大概是女民兵舞吧,反正就是那一類的,其中領舞的不是別人,正是年輕的吳奶奶。只見她位于畫面的正中央,是絕對的主角,舞姿落落大方,舉手投足間,無不透著一股出眾的氣質。旁邊的觀眾們,或鼓掌,或大笑,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吳奶奶的身上。在舞蹈隊的后方,是三個吹鼓手,一個吹喇叭的,一個敲鼓的,還有一個打镲的。我仔細一看,那個敲鼓的竟然就是舅爺。只見年輕的舅爺臉上喜氣洋洋,晃著腦袋,兩道不羈的眼神,始終盯著吳奶奶,就跟被磁鐵吸住了似的??吹竭@一幕,我不由一陣點頭,看來舅爺和吳奶奶,的確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什么……
我又重新去看那第一張照片,說實話,如果吳奶奶年輕的時候是這樣的的一個女人,我就能理解舅爺了。如果我生在那個時代,恐怕也會被這樣的女生迷住??墒俏矣窒氲剑瑓悄棠毯髞淼降捉?jīng)歷了什么,時隔多年,竟然變成如今這副模樣?我惋惜的搖搖頭,又去看舅爺。照片上的舅爺活潑歡樂,栩栩如生,可是現(xiàn)如今,卻已經(jīng)與我陰陽兩隔,哪怕是那難聽的咒罵聲呢,我都聽不到了!
看老照片就是這樣,即使是我這個年紀,也能看得感慨萬千。但是在這個相框里,除了感慨,我感受到更多的,依然是古怪!
原來,今天的事情,從那個時候開始,就有了苗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