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愣,問道:“收到了?”
我抬腳就要踹,老家伙立刻往后一蹦,身手還挺麻利。他擺著手道:“別誤會,我可不是死人,也沒牌位送給你。”
我道:“那你是什么人?”
他做著警惕的動作,估計也不愛跟我掰扯,道:“我是來找花瞎子的。”
我道:“那真不巧,老爺子年初的時候就駕鶴西去了。”
他的臉色又變了變,道:“年初的時候就死了?”
我點了點頭。
他沉默了一會兒,道:“我姓劉,你知道劉一耙子吧?我是他孫子。”
劉一耙子這個人我倒是知道,不過也僅限于只聞其名不見其人,他是和我爺爺一個時代的,比我爺爺還大個十來歲,據(jù)說他風(fēng)華正茂的時候曾經(jīng)一耙子打死一頭大野豬,劉一耙子就是這么來的。
我笑瞇瞇的道:“原來是劉哥啊,說起來咱們兩家也算是半個親戚了,來來,屋里坐。”
姓劉的很警惕,反倒讓我有些不自在,心說該警惕的人應(yīng)該是我才對。他進屋后先是左右四顧,我擦了門把手也立刻把門帶上,他就嚇得一哆嗦,死死盯著我,一時間誰都沒開口說話。
他看了我一會兒才緩過來,甩了甩手,道:“你是他重孫子?”
我道:“孫子。”
他眼睛一立,說實話還真有點嚇人,我趕緊補充道:“沒罵你,我是花鎮(zhèn)國的孫子。”
姓劉的一眼就看到了牌位,伸手拿起來,邊看邊道:“還真收到了……這不對啊,花瞎子怎么走的這么早?”
我道:“那好歹也是我爺爺,你再這么叫我可急眼了啊。”
他伸出被門夾過的手,道:“你還想怎么急眼?幸虧我剛才伸的不是腦袋。”
在我無言以對的時候,他接著道:“怎么稱呼?”
我道:“花千放。”
他倒是一點都不客氣,道:“小放,你爺爺是怎么死的?”
我回道:“壽終正寢。”
他聽后就搖了搖頭,用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:“這不應(yīng)該啊……這不對啊……”
我看他這一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模樣,也有點不耐煩,道:“有話快說。”
他沒有直接說,而是問了句牌位呢,我就把牌位從沙發(fā)后面拽出來,他拿起后仔細觀看,又道:“人的命天注定,你爺爺早該在三年前的這個時候,就會收到自己的牌位,那時候他就會死亡。這個牌位延遲了三年送到,他應(yīng)該在收到牌位后才會死,怎么死的那么早?你確定是壽終正寢?”
他說的就好像早就知道我爺爺?shù)乃榔谝粯?,我?dāng)了這么長時間醫(yī)生,也不知道什么方法能知道人的生命有多長,對于人的命天注定這話更不會相信,我就是個不信邪的人。但今天發(fā)生的事兒讓我有點懵,就沒說多余的,道:“你繼續(xù)說。”
姓劉的道:“你爺爺?shù)乃榔趹?yīng)該是在七十一歲,死期到了它會來收走你爺爺?shù)拿D莻€東西,你也應(yīng)該看到了。本來應(yīng)該是我爺爺先走,才輪到你爺爺,不過我爺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多活了三年,昨天才走,所以今天才輪到你爺爺。”
他這一口一個爺爺?shù)睦@的我更懵了,理了老半天才搞明白,姓劉的話里的意思是老家伙們早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,用某種辦法延壽三年,我爺爺本該今天走的,可是卻提前了半年。
所以姓劉的懷疑我爺爺不是壽終正寢。
我道:“劉老哥,這封建迷信說多了也不是好事兒。”
他道:“我叫劉命,生命的命,你叫我老劉就行了。”
我差點笑出聲來,留命?這名字比我還搞笑。
劉命嘆了口氣,接著道:“這可不是封建迷信,我說的事情都是真的,怎么你一點都不相信?”
我大義凜然:“我是個大夫。”
劉命道:“那我要是說,它是從仙家墳地出來的呢?這個包裹也是從仙家墳地帶出來的呢?你爺爺就算啥都不跟你說,估摸著仙家墳地這個事兒,你們家里人還是知道的吧?”
我腦子“嗡”地一聲炸開了,老半天沒緩過來。
所謂的仙家墳地,是一個故事,一個民國時期就開始的故事。
1933年,青藏高原東南邊緣的山里起了連天大霧,霧散后在山外隱約間能見到有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,能看到很多飄忽不定的人影,裊裊升起的青煙。這是一個獵人偶然發(fā)現(xiàn)的,他回去告訴其他人,很多人想去一探究竟,但怎么也轉(zhuǎn)不進那個村莊,像是處在不同的世界。
隔天大霧又起,村落在霧中隱現(xiàn),最后消失不見。
次日,大地震突發(fā),四川茂縣大規(guī)模的山崩使當(dāng)?shù)毓懦侨看輾?,還在岷江形成了數(shù)個地震湖,震心便在隱現(xiàn)的村落附近。
有人對此生出了興趣,翻閱史料,發(fā)現(xiàn)有記載七十五年前,此地同樣發(fā)生過地震,有傳言地震前夕看見了一座天外飛來的山莊,一夜之間消失無蹤。據(jù)說那是由一座座墳?zāi)箻?gòu)成的鬼村,墓前皆有墓碑,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墓葬群,像是從地面下拔出來的。墓葬群中盡是長青的古木,甚至被踐踏出一條條曲折的山野小路。
次年,民間自發(fā)成立探險機構(gòu),調(diào)查地震起因以及消失的村莊,毫無所獲,因此解散。
又三年,一個瘋癲老人從四川境內(nèi)邊北上邊乞討,逢人便說自己進入了仙家住地,吃過人參果,喝過不老湯,被好生招待后送了回來,并時刻念叨著天下要變。
這條線索是道聽途說而來,沒有找到過真正見過這位老人的人,那老人大概也餓死街頭了。
那個民間機構(gòu)再次成立,著手調(diào)查,卻一無所獲。
1949年年初,又一相似的瘋老人從四川境內(nèi)北上,起始點不為人知,卻有很多人親眼見到他。他身穿一身壽衣,手持一面靈牌,循環(huán)不斷地念叨著一首詩:神仙自古人間歸,興衰禍福是親為。眾生命理皆多舛,六十三年一輪回。
因為這個壽衣老人的出現(xiàn)和消失,一個很古老的詞匯再次披上了神秘的光輝。
神仙。
那座村落因此被稱作仙家墳地。
自此之后,再沒有出現(xiàn)過類似的事件。
直到現(xiàn)在,已經(jīng)六十三年過去了。
那個民間調(diào)查機構(gòu)正統(tǒng)的名字叫神仙調(diào)查組,在我爺爺那一代已經(jīng)完全維持不下去,所以早就解散了。這個機構(gòu)的名字很俗,但當(dāng)時的民眾文化程度普遍不高,能起個這樣的名字也不是不能理解。最初成立它的因素大概也只是出于對鬼神的敬畏和好奇,是很不專業(yè)的,那之后才像點樣子。
劉一耙子就是神仙調(diào)查組最后一代領(lǐng)導(dǎo)人。
我爺爺留下個筆記,就是神仙調(diào)查組所調(diào)查到的大部分內(nèi)容,至于最核心的,恐怕都隨著歷史消失了吧。我了解的這些,也是小時候在爺爺那里聽說的,就和他的筆記里記載的一樣。
仙家墳地?那個郵遞員是從仙家墳地出來的?那種地方,雖然我從小就聽我爺爺說,但我從不認為仙家墳地真的存在,就算是有,估計也是某種神奇的現(xiàn)象導(dǎo)致的,可是現(xiàn)象就是現(xiàn)象,無論再神奇也弄不死人,更不可能憑空出現(xiàn)個人。
我顫聲道:“你說那個……那個……它真是個死人?”
“也可能是個神仙。”劉命道:“你可能想不到,咱們這兩位爺爺,好像真的進入過仙家墳地,所以這倆人的壽命就記載在那里了,牌位也供奉在那里。昨天,我也收到了我爺爺?shù)呐莆?,所以我才急匆匆地趕來看的。”
我一屁股坐在沙發(fā)上,死死的盯著劉命的眼睛,但我從這雙眼睛里看不到任何開玩笑的意思,他是在認真的說。
仙家墳地真的存在嗎?我不能夠承認,這些年來,醫(yī)生這個職業(yè)所養(yǎng)成的世界觀已經(jīng)根深蒂固,變成了一種常識,要我相信這世界上存在什么仙啊鬼的,一點都不容易。
退一萬步說,就算它真的存在,可也六十三年沒有出現(xiàn)過任何蹤跡了,這些年間,我爺爺不可能進入過仙家墳地。
從現(xiàn)有的記載來看沒有人進去過。
劉命見我不說話,也沒著急,拿出根煙遞給我,我擺手表示不需要,他就自己抽起來,直到抽到最后一口,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,才再次開口:“跟我說說,你爺爺走之前什么狀態(tài)?”
我仔細回想著我那個一臉皺紋的爺爺,雖然已經(jīng)半年了,但還是無法抑制的感到悲傷。我道:“生龍活虎的。”
“有沒有離開過?就是時間很長的那種。”
我猛地抬起頭來。
他這么一說,我忽然想到在我爺爺走之前,也就是去年的年底,他還真就離開過一段時間。具體干什么去了我不清楚,大半個月才回來,那之后就再也沒走。他離開人世之前沒有致命的疾病,就是在睡一覺之后,就醒不過來了。
“有?”劉命問道。
我搖了搖頭,道:“沒有。”
大半個月,能干的事情有很多,我自己也明白,但我沒說出口,我還是不太相信劉命的言辭,雖然我們兩家的爺爺是老熟人,甚至稱得上兄弟,但是這些年來也不怎么來往,所以我才根本沒見過劉一耙子是個怎么樣的人。
劉家老頭子剛死,劉命第二天就來了,光是來確認我爺爺?shù)乃绬??這其中是不是有別的事情?我不相信什么仙家墳地,但并不代表我不感興趣,否則也不會記得那么清晰,尤其是那首詩。
雖然不明白那首詩確切的意思是什么,但是那句六十三年一輪回,好像已經(jīng)到時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