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長一拍腦門,大半夜的能吵成這樣也真是夠了,他搖著頭說:“行了行了,你就別跟著添亂了。接生婆給我托夢,說干娘老樹上住著一只專門吸人陽壽的惡鬼,認(rèn)過干娘的人都會被吸走二十年陽壽,也就是少活二十年吶!”
“???”老伴兒一聽趕緊坐回炕上,“接生婆活著的時候就神神叨叨的,沒想到死了也這樣。她說的話沒準(zhǔn)兒真就……我說當(dāng)家的,你小時候,是不是也認(rèn)老松樹當(dāng)過干娘?”
“說的就是啊,別管是真是假,這破夢做得我心里別扭??!”如果真的少活二十年,以村長現(xiàn)在的年齡來說,肯定是命在旦夕了。他哭的心都有了。
村長老伴兒說:“是讓人犯嘀咕,這種事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你那老相好的就沒說咋破?”
“她……”村長回憶著剛才的噩夢,“好像是說……明早做飯的時候,燒一棵松枝就行!”
“燒松枝?”村長老伴兒說:“咱家還有一根碗口粗的松木呢,燒了吧,反正留著也沒用了!”
“好??!”村長一聽來了精神,抓著老伴兒一起,“走,現(xiàn)在就燒去。”
說著,老兩口把家里剩下的燈全都點亮了,大半夜就開始鋸木頭、點火,忙得不亦樂乎。
我看著好笑,就說:“師父,你看這老兩口嚇得!”
師父點頭說: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。”
之后,接生婆鬼魂繼續(xù)托夢,最后總共入夢一百戶,真可謂把村子鬧得天翻地覆。夜幕掩蓋下的村子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安靜,實際上卻暗流洶涌。大半夜的時候,已經(jīng)有很多家的煙囪冒起了松煙。
師父指著村中冒起的道道煙氣,感慨道:“迷信的人都很現(xiàn)實,不管你是哪路神佛,只有靈驗了香火才會旺盛。不靈驗的就會被棄如敝屣。他們所謂的信仰只在乎個人利害,不在乎什么真理。”然后對我說:“徒兒,這回明白啥叫烏合之眾了吧?”
我苦澀一笑,“師父,我懂了。”
師父收回接生婆的鬼魂,重新收進春曉囊,對我說:“趁天亮前睡一覺,明天有大熱鬧看呢。”
我再次躺在破舊的窩棚里,興奮又懷揣期待的感覺和上次完全不一樣。雖然躺在陋室當(dāng)中,卻仿佛身處豪宅。
第二天一大早,所有接到托夢的家庭都燒了松枝,燒的時候無不默念,“從現(xiàn)在開始,我們一家和干娘老樹斷絕一切關(guān)系……”
這時候長舌婦發(fā)揮她們的作用了,左鄰右舍沒有接到托夢的也被她們告知了一遍,而且結(jié)尾都是這樣的:“……這事你可別跟別人說??!”結(jié)果一個傳倆,倆傳四個,到中午的時候,全村都知道這事了。到晚上的時候,甚至傳到了隔壁幾個村兒。
王大夫和李嫂聽了嚇一跳,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。
李嫂悄悄對王大夫說:“舅舅,這是咋回事,我聽好幾個人都說夢到我婆婆了?”
“是啊,還說干娘老樹上住著一只老鬼。說得有鼻子有眼的。”王大夫也沒有頭緒,“咱們挫骨揚灰也做了,怎么還出了這檔子事……你夢到了嗎?”
“我沒夢到,邪門就邪門到這兒啊。”李嫂悄聲說:“按理說,最應(yīng)該托夢的就是我們??!”
王大夫搖著頭,想了好一會兒,“今天晚上去見主人,夢里不也提到她老人家了嗎!”
“也只有這樣了。”李嫂提心吊膽,出了這樣的怪事他們已經(jīng)解決不了了,只能去請示老妖婆。
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靜,李嫂和王大夫鬼鬼祟祟地來到干娘老樹跟前。他們出現(xiàn)的時候,我和師父正躲在我們的老地方遠(yuǎn)遠(yuǎn)的觀察著。
兩人剛剛靠近干娘老樹,就聽見滿樹的嬰兒果一番聒噪,老妖婆大怒著從樹頂俯沖而下,落在地上之后驚起一團塵土。她憤怒地指著兩個奴隸,尖聲大喝:“你們兩個狗奴才都干了什么,害得我一天之內(nèi)掉了五百顆果實?”
“五百顆果實……”當(dāng)年接生婆一個失誤讓主人丟失了一千顆果實,這事他們都知道,最后還因此丟掉了性命。兩人一聽當(dāng)時腿就軟了。
可我卻覺得少,“師父,咋才掉五百顆,我出生的時候還掉了一千顆呢!”
師父聽了一嘬牙花子,“臭小子,你作為一個反常的人,不要什么都跟你比行不行?你師父我只是個普通人,在不和老妖婆直接接觸的情況下,能讓她掉落五百顆果實已經(jīng)不錯了,好不好?”
“哦,對不起!”我這才意識到無意間竟然藐視了師父的戰(zhàn)斗成果,急忙道歉。
師父拍了一下我的腦殼,說:“其實掉多少顆不重要,重要的是村民們不再信干娘老樹了。也算為我們將來功成身退做了一個鋪墊!”
我一吐舌頭,不再說話,專心地看這那邊。
李嫂已經(jīng)絕望地癱在地上了,就憑今天的這五百顆果實,她和王大夫不死也得掉層皮。再加上今天一整天的提心吊膽,還有昨天挫骨揚灰的心理壓力,在膝蓋觸地的那一刻他已經(jīng)幾近崩潰,眼淚像決堤的洪水,止也止不住。
王大夫倒是相對淡定一些,別看他在那天表忠心的時候木訥不會說話,現(xiàn)在出事了,倒還能勉強挺著。
王大夫盡力平復(fù)這顫抖的聲音,“主……主人,我們把我老姐挫骨揚灰,都……都是按照您交待的那樣做……做的,沒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?。?rdquo;
就在這個時候,“吧嗒”一聲,從樹上又掉下一顆果實。那顆嬰兒果落地就開始干癟、褶皺,像被腐蝕了一樣,很快就化成一攤膿水。
老妖婆一陣心痛,沖上來就是一巴掌,“啪”的一下抽在王大夫的臉上,“村里人為什么會突然的集體燒松枝?”
王大夫脖頸上的執(zhí)鞭鬼嬰也狠狠地抽著他,他連連吸著鼻子,“這個……聽說是我老姐給他們……托……托夢了!”
“挫骨揚灰的人還能托夢?你們一定沒有按照我說的那樣挫骨揚灰!”老妖婆突然指著兩個執(zhí)鞭鬼嬰,“還有你們兩個玩忽職守的小東西,是怎么監(jiān)視他們的,他們做得不對也沒向我匯報?”
兩個執(zhí)鞭鬼嬰聽了頓時低眉順眼,像霜打了的茄子。相互看了一眼,然后默契地把手中的長鞭換成了刀子,跳下地來,把刀往脖子上一橫,雙雙自刎謝罪而死,只留下兩團黑氣。
這一幕太出乎我的意料了,不由說道:“嚯,這兩個小東西還挺剛烈!”
老妖婆氣得一陣暴怒,雙手一揮,身后的數(shù)萬嬰兒齊聲大叫,震得我緊緊地捂住了耳朵。勉強往那邊看時,滿樹的嬰兒果全都躁動不安,像在狂風(fēng)當(dāng)中一樣瑟瑟而動。等老妖婆收手的時候,又有七八顆果實轟然掉落。
老妖婆那張滿是褶皺的老臉,忽然像剝落的墻皮似的掉下一大塊,露出里面蛆蟲一般惡心的內(nèi)瓤。伸手看時,她的手指也開始有皮膚剝落。她有點驚慌,一把抓過趴在地上的李嫂,放在嘴邊瘋狂地吸允著。只見道道虛影從李嫂的口中脫出,鉆入老妖婆的口中。
大約十秒之后,老妖婆剝落的皮膚重新長上,而原本四十出頭的李嫂則變成的老太太。李嫂張著老嘴跪在地上,看著干癟的雙手默默流淚。
王大夫見狀一個寒顫,不知不覺間卻渾身都被冷汗?jié)裢噶恕Ko緊地伏在地上,“主人……息怒啊!這一定都是……李鴻儒的圈套……不要在傷害自己人了……”
“李鴻儒,李鴻儒……”老妖婆重復(fù)著師父的名字,“可惡的李鴻儒,難道真的是他回來了?李鴻儒,你在哪里,還不趕快現(xiàn)身于我一戰(zhàn)……”老妖婆對著黑漆漆的四周瘋狂地大叫著。
師父在這邊一個冷笑,從春曉囊當(dāng)中放出接生婆,對準(zhǔn)了干娘老樹的方向手指一彈,接生婆就像彈珠似的落在老妖婆眼前。
突然出現(xiàn)的接生婆讓他們?nèi)齻€一愣。王大夫驚道:“老姐!”李嫂也叫道:“婆婆!”
接生婆來到王大夫跟前,摸著他的臉,“我的好弟弟,謝謝你沒有把我挫骨揚灰!”
“不!”王大夫看透了他姐姐的居心,急忙往后退去,“我……你……主人,我的確把她挫骨揚灰了,你可不要聽她亂說啊……我怎敢違背您的命令,私自放了她呢?”
接生婆沖上前去,摟住王大夫,“你肯放我,因為我是你的最親近的姐姐啊。你不是說要留我一條魂魄嗎!”
“不要……姐姐,你都死了,不要再來陷害我了……”王大夫一直往后退著,“主人,她說的不是真的,我沒有想留她一條魂,沒有啊!”
“叛徒!”老妖婆的怒氣已經(jīng)到了極點,也不管是真是假,反正覺得王大夫也沒什么用了,就把王大夫一把吸到手中,舉到嘴邊瘋狂的吸取生機,直到把王大夫吸成一具干尸。
然后又抓過接生婆,惡狠狠地問:“李鴻儒在哪?”
接生婆呵呵一笑,“你讓我的至親把我挫骨揚灰,我為什么還要幫你?”
“你個老不死的狗奴才。”老妖婆抓著接生婆猛地摔在地上。
接生婆已經(jīng)被老妖婆抓得殘缺不全了,半個鬼魂已經(jīng)變成了模糊的煙氣。但她還是掙扎著往李嫂那邊爬去,苦笑著說:“我的好兒媳啊,跟婆婆一起走吧,你不是要孝敬我一輩子嗎……”
已經(jīng)變成老太太的李嫂流著淚、搖著頭,一翻身就開始往外爬,邊爬邊說:“你死了,你已經(jīng)死了,別來捉我,別來捉我了啊……”
接生婆奮起最后的力氣一抓,卻只抓到李嫂的一只鞋。而她也終于堅持不住,唰的一下變成一道黑煙,隨風(fēng)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