私立醫(yī)院的高級病房區(qū)安靜得近乎肅穆，空氣里漂浮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花香，與沈冰習(xí)慣的硝煙彌漫的董事會會議室截然不同。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匆匆而過的身影，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被厚絨地毯貪婪地吸收，只留下沉悶的回響，如同她此刻的心跳。

她以潛在捐贈者的身份，輕而易舉地從護士站打聽到了林薇通?；顒拥膮^(qū)域——三樓的兒童病房區(qū)和配套的陽光花園。護士長的語氣帶著對林薇毫不掩飾的贊賞：“林小姐人真好，很有耐心，孩子們都喜歡她，特別是念安那孩子…”

念安。

沈冰記下了這個陌生的名字。

她沒有乘坐電梯，而是選擇了防火通道。冰冷的金屬扶手，寂靜無人的樓梯間，讓她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。她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武裝自己，準(zhǔn)備好面對那個占據(jù)了她丈夫（至少是法律意義上的）全部注意力的女人。

推開三樓防火門，視野豁然開朗。與樓下規(guī)整的病房不同，這一層布置得更溫馨，墻上貼著卡通貼紙，角落里散落著柔軟的玩具。走廊盡頭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墻，外面連接著一個采光極好的室內(nèi)花園。

沈冰放緩了腳步，像一頭接近獵物的貓，無聲無息。

然后，她看到了。

在花園蔥郁植物的掩映下，一個穿著淺色棉麻長裙的女子正背對著她，輕柔地讀著故事書。她的聲音不高，溫軟得像春日溪水，聽不清具體內(nèi)容，但那語調(diào)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。

女子的身旁，是一架輪椅。輪椅上坐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，裹在柔軟的毯子里，只露出一個側(cè)臉和一只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小手，無力地搭在扶手上。他聽得很專注，偶爾會因為女子讀到有趣的地方而微微動一下腦袋。

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落，將這一幕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，美好得像一幅精心構(gòu)圖的油畫，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脆弱感。

沈冰停住了腳步。她沒有上前，只是倚在走廊冰冷的墻壁上，遠遠地看著。胸腔里那股灼燒了一路的、混合著憤怒、嫉妒和探究的火焰，似乎被這過于寧靜的畫面悄然壓制，只剩下一種冰冷的、不斷擴散的困惑。

這就是林薇？

這就是讓許哲不惜與她徹底撕破臉也要維護的女人？

她看起來…太普通了。不是指容貌，林薇的側(cè)臉線條溫婉清秀，算得上美人。但她周身散發(fā)的那種氣息，是一種與世無爭的、甚至略帶怯懦的溫柔，與沈冰想象中那種富有心機、魅惑男人的形象相去甚遠。

更讓沈冰在意的是那個男孩。他的側(cè)臉輪廓，在某一瞬間，竟讓她感到一種模糊的熟悉感，像是在哪里見過，卻又死活想不起來。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在她心底滋生。

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，放大焦距，對準(zhǔn)那個男孩，快速地、連續(xù)地拍了幾張照片。手機的輕微嗡鳴聲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。

輪椅上的男孩似乎察覺到了什么，腦袋微微轉(zhuǎn)動，視線似乎要投向她的方向。

沈冰立刻放下手機，迅速后退幾步，將自己完全隱藏在半堵裝飾墻的陰影里，心臟在胸腔里突兀地撞了幾下。她屏住呼吸，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聲音。

幾秒后，并沒有人看過來。林薇的故事聲依舊平穩(wěn)，男孩似乎只是調(diào)整了一下姿勢。

沈冰沒有再停留。她轉(zhuǎn)身，沿著來路快步離開，腳步甚至有些倉促。那幅陽光下的靜謐畫面像一根細針，刺破了她憤怒的氣球，卻留下了一種更令人窒息的空洞和疑慮。她需要立刻知道那個男孩是誰，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。

回到車上，密閉的空間給了她一絲虛假的安全感。她盯著手機屏幕上放大的照片——男孩蒼白的臉，大而黑的眼睛因為病弱顯得格外突出，五官精致卻毫無血色。

像誰？

到底像誰？

她猛地將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，發(fā)動汽車，引擎的咆哮聲暫時驅(qū)散了腦中的迷霧。她需要答案，立刻，馬上。

一路風(fēng)馳電掣回到公司，沈冰徑直走進辦公室，反鎖了門。她無視了桌上堆積的文件和閃爍的內(nèi)部通訊燈，再次撥通了那個加密號碼。

“查這個孩子。”她將照片發(fā)送過去，聲音冷硬如鐵，“最快速度。所有信息，尤其是他的家庭背景、病史，以及…和許哲、林薇的確切關(guān)系。”

等待反饋的幾個小時里，沈冰無法集中精力處理任何工作。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，俯瞰著腳下的城市，卻第一次覺得這種掌控感搖搖欲墜。許哲警告時的眼神，那通詭異的呼吸聲電話，陽光下落寞的病弱男孩，林薇溫柔的側(cè)影…這些畫面在她腦中交替閃現(xiàn)，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圖景，卻共同指向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。

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，琥珀色的液體滑過喉嚨，帶來灼燒般的暖意，卻無法驅(qū)散心底那縷寒意。

當(dāng)加密郵箱提示新郵件抵達的提示音響起時，沈冰幾乎立刻點開了它。

報告比想象中簡短。

【調(diào)查對象：許念安】

【年齡：8歲】

【病情：先天性免疫缺陷綜合征，長期住院治療，病情反復(fù)，預(yù)后不佳。】

【背景關(guān)系：生母林薇。經(jīng)緊急DNA數(shù)據(jù)庫比對（注：權(quán)限高風(fēng)險），其生物學(xué)父親高度疑似為許晟（許哲之兄，已故）?！?/p>

許晟？！

許哲那個被譽為商業(yè)天才、卻在八年前一場離奇車禍中喪生的哥哥？

沈冰的呼吸驟然停滯，血液仿佛瞬間凍結(jié)。

林薇是許晟的女人？那個孩子是許晟的遺腹子？

所以…

所以許哲暗中照顧他們，不是因為私情，而是因為責(zé)任？因為對早逝兄長的承諾？

那些畫…上百張素描，捕捉每一個細微神態(tài)…那不是一個男人看情人的眼神，那是一個記錄者，一個守護者，試圖為病弱的、可能留不住的孩子，留下他母親盡可能多的影像？

巨大的、遲來的愧疚像海嘯般瞬間將她吞沒，冰冷的海水嗆入她的肺腑，讓她窒息。她誤會了他。她用最不堪、最惡毒的猜測，玷污了他沉默的守護。他那句充滿絕望的“你就當(dāng)是我對不起你”，包含了多少無法言說的無奈和被迫的誤解？！

她竟然還在這個時候，因為他該死的沉默和冷暴力，因為他那混賬的保護方式，而對他咆哮，指責(zé)他…

沈冰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機，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，迫切地想要撥打許哲的號碼。她要道歉，她要問清楚，她要告訴他…告訴他什么？她不知道，但她必須立刻聽到他的聲音！

電話響了很久，漫長到令人心慌的忙音，最終自動掛斷。

無人接聽。

一種尖銳的不祥預(yù)感像冰冷的藤蔓迅速纏繞上她的心臟，越收越緊。

她不死心，又接連撥了他的手機，畫廊的座機，甚至嘗試撥通了許家老宅的電話，由各種借口試圖探聽許哲的行蹤。

得到的回復(fù)驚人地一致：從昨天下午離開畫廊后，就再沒人聯(lián)系上他。許家管家甚至反問她：“二少爺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嗎？”

許哲就像人間蒸發(fā)了一樣。

就在沈冰被巨大的恐慌攫住，幾乎要失控地砸了手機時，她的電腦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一閃，瞬間黑屏，下一秒又猛地亮起！

一封沒有任何發(fā)件人信息的郵件，如同幽靈般彈了出來。

沒有標(biāo)題，沒有文字內(nèi)容。

只有一張圖片，占據(jù)了整個屏幕。

圖片上，許哲被反綁在一張木質(zhì)椅子上，嘴被黑色膠帶封住。他微微低著頭，額前的碎發(fā)垂落，遮住了部分眼睛，但能看到他嘴角有明顯的淤青和干涸的血跡。他穿著昨天那件外套，此刻已經(jīng)變得皺巴巴，沾滿污漬。

背景一片昏暗，看不出具體地點。

照片的像素不高，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種冰冷的暴力感和絕望感。

沈冰的血液瞬間徹底凍結(jié)，四肢百骸變得冰冷僵硬，連呼吸都忘了。

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屏幕上，釘在許哲那張受傷的臉上。

然后，她注意到，盡管處境狼狽，許哲的眼神卻異常地清醒冷靜。他正透過凌亂的發(fā)絲，直直地“看”著鏡頭，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和嘲諷的眼睛里，此刻沒有恐懼，沒有哀求，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，和一絲…近乎銳利的警告？

仿佛他在透過鏡頭，無聲地向她傳遞著什么信息。

郵件最下方，終于出現(xiàn)了一行猩紅色的小字，像凝固的血：

【沈總，不想他死，就退出城東那塊地的競標(biāo)。你只有12小時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