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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走了,判官大人。”夜明的聲音裹著風,我只覺腳下一空,整個人被那銀線拖著飛起來。
刑場的喧囂被甩在身后,脖子上的線松了些,卻仍像條冰冷的蛇。
“放我下來!”我掙扎著,掌心的血符早已干透,可那股召鬼的寒意還沾在指尖。
“放你回刑場挨刀?”他輕笑,玄色衣袍掃過我的臉,帶著城隍廟特有的香灰味,“還是去看看,那些‘囍’字是怎么刻出來的?”
風突然轉(zhuǎn)向,我撞進一片破敗的屋檐,線猛地繃緊。
“這是……城隍廟?”我摸著殘垣上的雕花,磚石縫里還卡著半截香燭。
“百年前你辦公的地方,”夜明落在我面前,藍蝴蝶停在他發(fā)梢,“現(xiàn)在成了孤魂野鬼的窩。十八個新娘的魂魄,白天就躲在這兒。”
我喉頭發(fā)緊:“我不懂你在說什么。”
“不懂?”他指尖一彈,根銀線突然刺向我眉心,“那這是什么?”
尖銳的痛感里,我看見團紅色的影子——朱漆的冊子,沾著墨的筆,還有個穿官服的女人,正把判官印往紙上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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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咳咳……”我猛地偏頭躲開,銀線擦過臉頰,留下道血痕。
城隍廟的風突然變冷,像有無數(shù)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。
“躲什么?”夜明走近一步,藍蝴蝶振翅飛起,在我周圍轉(zhuǎn)圈,“那冊子就是生死簿,你當年親手改了十八頁,把該入地獄的人,改成了‘陽壽未盡’。”
“胡說!”我攥緊拳頭,指甲掐進掌心,“我連字都認不全,怎么改生死簿?”
“哦?”他挑眉,突然揚手,無數(shù)銀線從廢墟深處涌出來,每根線上都纏著片碎布,紅的,像是新娘的嫁衣,“那這些呢?每個碎片上都有你的氣息,跟你掌心血符一個味兒。”
我盯著那些碎布,心口的灼燙又冒上來了。
有個聲音在腦子里喊:是你漏了他們,是你讓他們活了百年。
“魏墨痕的爹,當年是個盜墓賊,挖了十五座墳,本該被雷劈死。”夜明的聲音像冰錐,“可你改了他的死期,讓他老死在床,腳底還多了個‘囍’字,跟現(xiàn)在的新娘們一樣。”
我猛地后退,撞在斷柱上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幫你記起來啊。”他笑得天真,銀線卻突然纏上我的腳踝,“記起來,你才能了結(jié)這十八樁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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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了結(jié)?”我扯動腳踝的線,“憑什么要我了結(jié)?那些新娘的死,跟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
“怎么沒關(guān)系?”夜明俯身,藍蝴蝶停在我腳邊的碎布上,“她們都是那十八個人的‘替身’。每娶一個新娘,那些老東西就能多活一年。而你,是唯一能判他們魂飛魄散的人。”
我頭痛得要炸開,眼前閃過些更清晰的畫面——黑色的鎖鏈,燃燒的業(yè)火,還有個穿藍衣服的少年,跪在我面前哭:“判官姐姐,饒了我這一次……”
“想起來了?”夜明的聲音里帶著笑意,“那個求你饒命的蝴蝶精,就是我啊。”
我渾身一震,腳踝的線突然勒緊,疼得我?guī)缀豕蛳隆?/p>
“你……”
“我偷了生死簿的殘頁,知道了那十八個人的下落。”他直起身,銀線緩緩松開,“去紙扎鋪找魏墨痕,他爹死的那天,他就在窗外,看見過刻‘囍’字的人。”
“我不去。”我咬著牙,“我不是判官,也不想管這些事。”
“由不得你。”他突然拍手,遠處傳來凄厲的尖叫,像是新娘子的哭聲,“第十九個人,今晚就要成親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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紙扎鋪的門虛掩著,我推開門時,正撞見魏墨痕往紙人眼眶里塞黑珠子。
他抬頭看見我,手里的珠子啪地掉在地上。
“是你……”他聲音發(fā)顫,往后縮了縮,撞翻了身后的漿糊桶。
“我想問你爹的事。”我盡量讓聲音平穩(wěn),掌心的血痕又開始發(fā)燙,“他死的時候,腳底是不是有個‘囍’字?”
魏墨痕臉色慘白,嘴唇哆嗦著:“你怎么知道?官府都說那是意外……”
“不是意外。”我盯著他,“你說過,你看見過穿官服的女人改賬本?”
他猛地抬頭,眼里滿是驚恐:“你怎么也知道?那不是賬本,是……是本黑色的冊子,她用紅筆在上面劃,嘴里還念叨著‘該還了’……”
紅筆?
黑色冊子?
我心口的灼燙突然變成了烈焰,燒得我眼前發(fā)黑。
就在這時,魏墨痕扎的新娘紙人突然晃了晃,眼眶里的黑珠子滾出來,取而代之的是兩行血,順著臉頰往下淌。
“?。?rdquo;魏墨痕慘叫著撲過去,想把紙人撕碎,可那紙人突然抬手,指尖指向我,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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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到了嗎?”夜明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,他倚在門框上,藍蝴蝶停在紙人肩上,“這就是你漏判的罪孽,它們附在紙人身上,等著看你什么時候記起來。”
我盯著紙人淌血的眼睛,那些零碎的記憶突然拼湊起來——我穿著官服,手里握著朱筆,面前跪著十八個男人,為首的正是魏墨痕的爹。
他們求我改判,說愿意用子孫后代的姻緣抵命。
“不……我沒有……”我捂住頭,地府的業(yè)火好像真的從眼睛里燒出來了,視線所及之處,紙人、魏墨痕、夜明,都蒙上了層血色。
“你有。”夜明走進來,銀線纏住紙人的脖子,輕輕一拉,紙人瞬間化成灰燼,“你說‘允’,然后在生死簿上改了他們的死期,換成了‘以婚抵罪,十八世后魂飛魄散’。”
魏墨痕癱在地上,喃喃自語:“十八世……我爹是第一世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十八個了……”
十八個……正好十八個新娘。
我猛地看向夜明,他眼里的笑意帶著殘忍:“現(xiàn)在,輪到你這個判官,來判他們的最終結(jié)局了。”
頸間的銀線不知何時又纏了上來,這一次,我清晰地感覺到,那線的盡頭,好像連著我遺失的記憶,正一點點被拉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