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點(diǎn)：云京，定國公府別院·寒潭
時間：永夜歷九百九十九年，五月十八，子時
冰冷的潭水如同無數(shù)根淬毒的銀針，狠狠刺入云傾月的四肢百骸。
窒息感如同巨蟒纏繞，將她拖向無光的深淵，意識沉淪的最后一瞬，是背后那只帶著惡意與決絕的手，將她推入這刺骨寒淵的觸感。
“蕭燼……白清漪……”怨毒與不甘在心底咆哮，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
然而，預(yù)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臨。
“咳……咳咳咳！”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，云傾月猛地睜開雙眼。
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，帶著夜露的潮濕和庭院里夜來香的甜膩。
她渾身濕透，狼狽地趴在寒潭邊緣的青石上，指尖深深摳入石縫，留下幾道帶血的劃痕。
不是水底，不是死亡，別院的寒潭邊。
她回來了，又回到了這個該死的起點(diǎn)！
“五月十八……子時……”云傾月艱難地?fù)纹鹕眢w，水珠順著她蒼白卻難掩絕色的臉頰滑落，滴在冰冷的石面上。
那雙原本清澈如星子的眼眸，此刻沉淀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漠然。
九百九十九年！
整整九百九十九個五月十八日！她被困在這同一天，如同被釘在時間琥珀里的飛蛾，重復(fù)著被推入寒潭、掙扎蘇醒、再被推入的絕望輪回。
起初，是滔天的恨意和不甘，支撐著她一次次爬起，試圖改變，她試過反抗，試過逃離，試過在蕭燼派人來之前遠(yuǎn)走高飛……
但無形的規(guī)則如同最堅固的牢籠，無論她做什么，子時一到，她必然會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回寒潭邊，重新開始這絕望的一天。
漫長的輪回磨平了她的棱角，也賦予了她常人難以想象的沉淀。
絕望的盡頭是漠然，漠然之下，是近乎冷酷的理智和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。
在那些看似重復(fù)、實(shí)則被她無限拉長、探索、利用的時間里，她學(xué)會了太多。
從失傳的《玄元金針》秘術(shù)，到早已斷絕的《九霄引鳳訣》琴音殺伐之道；從晦澀的古籍修復(fù)，到精妙絕倫的機(jī)關(guān)陣法；甚至為了自保，她暗中修習(xí)了蘇家不外傳的《流云步》和軍中悍勇的《破軍拳》……
九百九十九年的孤獨(dú)與煎熬，將她從那個一心癡戀蕭燼、懵懂無知的定國公府表小姐，淬煉成了如今這個身負(fù)驚世之能、心若寒潭深冰的云傾月。
腳步聲由遠(yuǎn)及近，帶著一絲刻意的急促。
云傾月沒有回頭，只是緩緩站起身，任由冰冷的夜風(fēng)吹拂她濕透的衣裙，勾勒出纖細(xì)卻挺拔的輪廓。
水汽氤氳中，她的側(cè)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冷。
“表小姐！”一個穿著管事服飾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來，是蕭燼的心腹管事趙德。
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，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，“您怎么在這里？可讓奴才好找！世子爺吩咐了，讓您立刻去前廳，有要事交代。”
要事？
云傾月唇角勾起一抹極淡、極冷的弧度。
每一次輪回，都是這套說辭，所謂的“要事”，不過是蕭燼得知他的白月光、丞相府嫡女白清漪即將回京，心情煩躁，需要她這個替身去撫慰罷了。
撫慰的方式，就是讓她穿上白清漪最愛的月白衣裙，彈奏白清漪擅長的《清平調(diào)》，甚至模仿白清漪的一顰一笑，直到蕭燼滿意，或者厭煩。
趙德見她不答，只當(dāng)她是被水浸傻了，或是又在耍小性子，語氣不由得帶上了幾分不耐：“表小姐，世子爺?shù)钠饽侵赖?，可耽擱不得。白小姐，哦不，是世子爺吩咐的事，您還是快些吧，免得……”
“免得什么？”云傾月終于轉(zhuǎn)過身，聲音平靜無波，卻像淬了冰的刀子，讓趙德后面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里。
月光下，少女渾身濕透，發(fā)絲凌亂地貼在臉頰，本該狼狽不堪。
可那雙眼睛，趙德從未在云傾月眼中見過這樣的眼神，不再是怯懦、癡迷或委屈，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幽寒，仿佛歷經(jīng)萬載冰川的凝視，讓他這個在定國公府見慣風(fēng)浪的老管事，心底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。
“表……表小姐？”趙德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。
云傾月一步步走近，濕透的繡鞋踩在青石板上，留下淺淺的水印，她停在趙德面前，明明身形纖細(xì)，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。
“蕭燼的命令？”她緩緩開口，每一個字都清晰冰冷，“讓我去模仿白清漪？”
趙德被她的氣勢所懾，竟一時忘了反駁，只是僵硬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是，世子爺說……”
“咔嚓！”
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驟然響起！
“??！”趙德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，他抱著自己以一個詭異角度扭曲的右手手腕，痛得渾身抽搐，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。
云傾月緩緩收回手，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葉，她的指尖還殘留著捏碎骨頭的觸感，眼神卻依舊平靜無波，甚至帶著一絲厭倦。
九百九十九年，她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，蕭燼的走狗？也配在她面前耀武揚(yáng)威？
“回去告訴蕭燼。”云傾月的聲音不高，卻清晰地傳入趙德因劇痛而嗡嗡作響的耳中，“他的白月光回來了，讓他自己捧著供著去。我云傾月，不奉陪了。”
說完，她不再看地上哀嚎打滾的趙德，轉(zhuǎn)身濕漉漉的裙擺劃過冰冷的石面，徑直朝著別院外走去，帶著一種掙脫樊籠的凜冽。
月光灑在她離去的路上，仿佛為她鋪開了一條與過去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然而，就在她即將踏出別院月洞門的瞬間，一股極其危險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毒蛇，驟然纏上她的脊椎！
一道快如鬼魅的白影，帶著凌厲的掌風(fēng)，毫無征兆地從側(cè)后方襲來，目標(biāo)直指她的后心！
云傾月瞳孔微縮，輪回中積累的本能讓她在千鈞一發(fā)之際側(cè)身滑步，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致命一擊，掌風(fēng)擦著她的肩膀掠過，帶起的勁氣刮得她臉頰生疼。
白影一擊不中，身形如煙般消散，下一刻，已出現(xiàn)在她前方丈許之地，擋住了去路。
那是一個穿著月白錦袍的男子，身形頎長，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，尤其是一頭罕見的銀發(fā)，在月色下流淌著清冷的光澤。
他氣質(zhì)溫潤如玉，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，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，卻翻涌著云傾月熟悉的、屬于頂級掠食者的冰冷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混亂與暴戾。
“姑娘好身手。”男子開口，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壓抑，“深夜?jié)裆愍?dú)行，可是遇到了麻煩？需要在下相助么？”
他嘴上說著相助，周身散發(fā)出的氣息卻危險至極，尤其是那雙眼睛，在掃過云傾月被潭水浸透、略顯單薄的衣衫時，眸色陡然加深，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燒，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侵略性。
云傾月的心猛地一沉。
是他，那個在輪回中，唯一一次意外闖入她這絕望循環(huán)的變數(shù)！
那個在某個五月十八的子夜，同樣身受重傷、身中奇毒，神志不清闖入別院，險些將她……的男人！
他怎么會在這里？這個時間點(diǎn)，他不該出現(xiàn)！
難道因為她這次提前掙脫了寒潭，改變了初始節(jié)點(diǎn)，引發(fā)了不可預(yù)知的連鎖反應(yīng)？
云傾月全身緊繃，指尖悄然扣住了袖中暗藏的淬毒金針，九百九十九年的輪回賦予她的不僅是技藝，還有對危險的絕對警覺。
眼前這個男人，看似溫雅，實(shí)則比蕭燼危險百倍，尤其是他現(xiàn)在這種明顯不對勁的狀態(tài)！
“不必。”云傾月的聲音冷得像冰，試圖繞過他。
然而，那銀發(fā)男子身形微動，再次攔在她面前，距離更近，他身上那股清冽如雪松、卻又混雜著奇異藥香的氣息撲面而來，帶著灼人的熱度。
“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？”他低笑，笑聲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磁性，眼神卻愈發(fā)幽暗混亂，“在下觀姑娘甚是面善，仿佛故人。”
話音未落，他眼中最后一絲清明似乎被某種狂暴的力量徹底吞噬，身形一晃，快如閃電般朝云傾月?lián)鋪恚繕?biāo)不再是攻擊，而是禁錮！
云傾月早有防備，流云步施展到極致，身形如風(fēng)中柳絮般飄忽不定，險險避開他抓來的手，同時三枚金針悄無聲息地射向他周身大穴！
“叮！叮！叮！”
金針撞在男子護(hù)體罡氣上，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，竟被盡數(shù)彈開！
云傾月心中一凜，好強(qiáng)的護(hù)體罡氣，此人修為深不可測！
就在她準(zhǔn)備再次出手的瞬間，那男子似乎被金針的襲擊激怒，低吼一聲，速度驟然暴增！
云傾月只覺眼前一花，一股巨力已鉗制住她的手腕，將她狠狠拉入一個滾燙的懷抱！
濃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藥香將她包裹，那熱度幾乎要將她灼傷，云傾月又驚又怒，抬掌便朝他心口拍去！
然而，男子似乎預(yù)判了她的動作，另一只手輕易地扣住了她的手腕，巨大的力量差距讓她動彈不得。
他低下頭，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側(cè)，那雙混亂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白皙脆弱的脖頸。
“別動。”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，帶著一種近乎痛苦的壓抑，“我，控制不住……”
下一秒，劇痛傳來！
他竟低頭，狠狠咬在了她纖細(xì)的脖頸上！
尖銳的刺痛伴隨著溫?zé)岬囊后w流淌的感覺，讓云傾月渾身一僵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尖利的牙齒刺破皮膚，溫?zé)岬难河砍?，被他近乎貪婪地吮吸?/p>
屈辱、憤怒、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瞬間席卷了她！
“混賬！放開我！”云傾月奮力掙扎，屈膝狠狠撞向他下腹要害！
男子悶哼一聲，鉗制她的力道松了一瞬，云傾月趁機(jī)掙脫，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，借力向后急退數(shù)丈，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頸，眼神冰冷如刀，死死盯著那個因疼痛和混亂而微微弓起身子的銀發(fā)男人。
就在這時，一陣急促的鈴聲突兀地響起，打破了這詭異而危險的僵持。
是蕭燼的傳訊玉符，他等得不耐煩了！
云傾月看了一眼地上仍在哀嚎的趙德，又看了一眼那個氣息混亂、眼神時而清明時而狂暴的銀發(fā)男子，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指尖。
輪回……似乎真的不同了。
她冷冷地掃了那銀發(fā)男子一眼，將他妖異的容顏和那頭顯眼的銀發(fā)深深印入腦海，然后毫不猶豫地轉(zhuǎn)身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兩個受傷的男人。
寒潭水面，倒映著破碎的月光，仿佛預(yù)示著被徹底打破的宿命軌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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