燈滅。
黑暗如同實質的墨汁,瞬間潑滿了整個房間,吞噬了一切光線和聲音。
只有那枚釘在桌面上的飛鏢,尾羽似乎還在微微震顫,發(fā)出幾乎不可聞的、令人牙酸的余音,證明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擊并非幻覺。
林凡(林宸)的心臟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,停止了跳動。他僵在原地,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,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百骸。
恐懼,前所未有的恐懼,扼住了他的喉嚨。
他就在外面!那個投擲飛鏢的人!可能一直在暗中監(jiān)視著這會館,看到了柳蕓送來的燈光,精準地發(fā)出了警告——我知道你在這里,安分點,否則下次瞄準的就不是燈,而是你的喉嚨!
他甚至能想象到黑暗中有一雙冰冷的眼睛,正透過窗戶的縫隙,死死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不能動!不能發(fā)出任何聲音!
林凡強迫自己像一尊石像般凝固在原地,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最緩,耳朵卻像最靈敏的雷達,全力捕捉著窗外的一切動靜。
寒風穿過窗縫,發(fā)出嗚嗚的輕響。更遠處,隱約傳來幾聲犬吠和打更人模糊的梆子聲。除此之外,一片死寂。
那個投鏢的人,像是在黑暗中融化了一般,再沒有發(fā)出任何聲息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。冰冷的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,流進眼睛里,刺痛,但他連眨眼都不敢。腰間的傷口在劇烈的緊張情緒下又開始突突地跳痛。
他不知道對方是走了,還是依舊潛伏在黑暗中,享受著他這份極致的恐懼。
這種未知的、被毒蛇盯上的感覺,幾乎要讓人發(fā)瘋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或許是一刻鐘,或許更短,遠處街巷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的輕響——是巡夜的兵丁過來了。
窗外的黑暗似乎波動了一下,一種極其輕微的、幾乎難以察覺的衣袂拂風聲掠過,隨即徹底消失不見。
走了?
林凡依舊不敢大意,又屏息等待了許久,直到巡夜兵丁的腳步聲也遠去消失,周圍重新陷入一片死寂,他才如同虛脫一般,緩緩地、小心翼翼地滑坐在地上,后背緊緊靠著冰冷的桌腿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。
太險了……實在是太險了。
差一點,他就死了。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寒冷的冬夜,死在這個破敗的會館里。
這不是游戲,不是電影。死亡是如此真實,如此貼近。
他顫抖著手,摸索著桌面,避開那枚冰冷的飛鏢,找到了那個粗陶茶壺,又灌了幾口冷茶,冰冷的水滑過喉嚨,稍微壓下了那陣令人窒息的恐懼。
黑暗里,他靠著桌腿,蜷縮起來。不敢再點燈,不敢再發(fā)出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聲響。蘇婉的警告、柳蕓的善意、飛鏢的死亡威脅、還有那本詭異《佞臣錄》顯現的駭人信息……這一切在他的腦海里瘋狂交織、碰撞。
左都御史周廷珩……因為想重查林昭案,三天后就會“意外”墮馬而亡?
如果這本書預示的是真的,那么他現在所處的,就是一個巨大而黑暗的陰謀漩渦邊緣。周廷珩可能已經上了死亡名單,而自己這個“林昭余孽”,更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。
不能再坐以待斃!
必須想辦法自救!必須搞清楚狀況!
天,快亮吧……
在極度的疲憊、恐懼和傷痛的折磨下,他的意識開始模糊,最終靠在桌腿邊,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……
他是被凍醒的,也是被窗外逐漸嘈雜起來的人聲驚醒的。
冰冷的地板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,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紙,在房間里投下昏黃的光斑。
天亮了。
林凡猛地驚醒,第一時間警惕地環(huán)顧四周,確認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,然后立刻看向桌面。
那枚幽藍的飛鏢還釘在那里,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真實與危險。
他深吸一口氣,掙扎著站起來。傷口經過一夜,似乎愈合了一些,但動作稍大依舊疼痛。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塊布包裹住手,將那枚飛鏢從桌子里拔了出來。鏢身狹長,閃著不祥的藍光,顯然是淬了毒。樣式普通,看不出任何來歷。
他將飛鏢小心收好,這或許是線索。
然后,他迅速將《佞臣錄》和鐵盒重新藏好,收拾好房間,確??床怀鋈魏萎惓?。
他需要信息,需要了解這個上京,了解朝局,了解……周廷珩。
最好的辦法,就是融入“林宸”原本的生活——一個等待會試的舉子。
簡單洗漱后,他換上一件略顯寬大但還算整潔的青色瀾衫(舉人服制),將傷口小心遮掩好。鏡子(一塊模糊的銅鏡)里,是一張年輕、蒼白但眉眼間依稀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,只是多了幾分驚魂未定的憔悴和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重。
他推開房門,走了出去。
會館里已經有了動靜。幾個同樣寄居在此的士子正在院子里洗漱、交談,看到他出來,目光都有些異樣。
“林兄?昨日一天未見,聽聞你身體不適?”一個略顯圓滑的聲音響起。林凡看去,是住在前院的一個姓王的秀才,平日里有些趨炎附勢,消息靈通。
林凡心中一動,順著他的話,微微咳嗽兩聲,沙啞道:“多謝王兄掛心,昨日感染風寒,頭疼欲裂,在房中昏睡了一日,方才好些。”
“原是如此,”王秀才打量著他蒼白的臉色,信了幾分,隨即又壓低聲音,帶著幾分神秘道,“林兄病了這一日,可是錯過了不少消息!”
“哦?何事?”林凡故作好奇。
“昨日朝中出了大事!”王秀才湊近些,聲音更低,“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周大人,周廷珩周老大人,昨日傍晚散值回府途中,坐騎突然受驚,墮下馬來,當場……就沒了!”
轟!
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從別人口中證實,林凡還是感覺一股寒意直沖頭頂,手腳瞬間冰涼。
《佞臣錄》顯現的……是真的!
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駭,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震驚和惋惜:“竟有此事?!周老大人風評甚佳,怎會……真是天有不測風云!”
“誰說不是呢!”王秀才唏噓道,“聽說陛下都驚動了,甚是震怒惋惜,下令嚴查驚馬原因呢。唉,這上京啊,看著太平,實則……”他搖了搖頭,沒再說下去,但眼神里透露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意味。
周圍其他幾個士子也圍了過來,紛紛議論。
“周大人一向謹慎,怎會如此不小心?”
“聽聞近日周大人正在查一樁舊案,不知是否……”
“慎言!慎言!朝堂之事,豈是我等可妄議的?”
“只是可惜了,周大人可是難得的清流砥柱啊……”
聽著這些議論,林凡的心一點點沉下去。
意外?嚴查驚馬原因?真是天大的諷刺!
這分明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!是為了滅口!是為了警告所有試圖觸碰林昭案的人!
而下一個目標,很可能就是自己這個“林昭”的后人!
他感到一種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危機感撲面而來。敵人隱藏在暗處,勢力龐大,手段狠辣果決,連左都御史這樣的朝廷大員都能輕易“意外”除去,要捏死他這樣一個無根無基的舉子,簡直易如反掌。
必須盡快找到破局的方法!
他一邊敷衍著與王秀才等人交談,套取著更多零碎的信息(比如最近上京有哪些大人物、清流和權閹之間的斗爭如何等),一邊在心里飛速思考。
那本《佞臣錄》是關鍵!它或許能提供更多的線索和預警。
還有鐵盒里的東西,那空白冊子和玉佩,到底有什么用?
那個救了他的黑衣女子蘇婉,她又是什么人?能否再找到她?
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,會館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。
一個穿著體面、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,目光掃過院子里的眾人,最后落在了林凡身上,徑直走了過來,微微拱手:
“請問,可是江南清河縣的林宸林公子當面?”
林凡心中警惕,面上不動聲色:“正是在下,閣下是?”
那管家臉上露出禮貌的笑容:“小人姓李,乃吏部文選司王主事府上管家。我家老爺聽聞林公子年少高中,才華出眾,特命小人前來,請公子過府一敘,不知公子今日可否得閑?”
吏部主事?正六品的京官,掌管官員銓選,對于他們這些等待會試的舉子來說,可是能決定前途的關鍵人物之一!
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,所有士子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凡身上,充滿了驚訝、羨慕,甚至還有一絲嫉妒。
王秀才更是眼睛發(fā)亮,使勁給林凡使眼色,示意他趕緊答應。
林凡的心卻猛地一沉。
無事獻殷勤,非奸即盜。
他一個毫無背景的新科舉人,怎么會突然引起一個吏部主事的注意?還特意派人來“請”?
這到底是機遇,還是……另一個陷阱?
那雙在黑暗中盯著他的眼睛,和這位王主事的邀請,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系?
他看著李管家那看似謙恭實則帶著幾分不容拒絕意味的笑容,知道自己沒有選擇。
去,可能踏入龍?zhí)痘⒀ā?/p>
不去,立刻就會得罪一位實權官員,在這上京更是寸步難行。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的波瀾,臉上露出受寵若驚又略帶惶恐的、符合他“寒門舉子”人設的笑容,拱手還禮:
“王大人厚愛,學生愧不敢當。既是大人相召,學生豈敢推辭?請李管家稍候,容學生換身見客的衣裳,即刻便隨您前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