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政局門口,我把雨傘折成兩截,雨偏巧停了。
陸執(zhí)站在臺階下,西裝袖口沾著點泥,像是不小心踩進了過去。
七年,從沒見他低過頭,此刻卻為我手里的離婚協(xié)議彎了腰。
“再簽一次,”他說,“林笙,別鬧。”
我笑了笑,把筆帽扣回去,紙張在他掌心卷成筒,像支熄了的煙。
“不簽了。”
他皺起眉,準是以為我又在耍脾氣。
他不知道,我手里這張紙,早沒用了。
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陸執(zhí)外面有人,是去年冬至。
我在廚房包餃子,鍋里的水滾了三遍,他的電話響了三遍。
最后一條語音自動彈出來,女聲糯嘰嘰的:“陸先生,今晚別遲到呀。”
我沒關(guān)火,也沒哭,走到陽臺,把去年他送我的那串銅錢剪斷。
銅錢落地,響得清脆,像骨頭裂了道縫。
第二天,我回了趟老宅。
奶奶留下的木箱里,壓著一疊紅紙,上頭寫著生辰八字,是我和陸執(zhí)的。
紙邊都黃了,字跡卻清楚,像剛寫上的血。
我把紅紙折成小船,放進水盆,看著它沉底。
水面浮起層油花,像那年他跪在雨里求我嫁他,褲腳濕透的模樣。
陸執(zhí)開始倒霉,是我們冷戰(zhàn)第三周。
先是合作案被人截胡,再是司機撞壞他的邁巴赫,最后公司股價跌停。
他回家時,領(lǐng)帶勒得脖子發(fā)紅,問我:“是不是你?”
我端著湯,沒抬頭:“你信風水,還是信我?”
他沒答話,轉(zhuǎn)身摔了門。
門縫里漏進風,吹滅了我剛點的蠟燭。
其實我沒做什么。
就是把當年替他求的平安符,從枕頭下拿出來,燒了。
灰燼落在瓷碗里,像一小撮雪。
昨晚,我夢見奶奶。
她坐在老宅門檻上,手里捏著紅線,另一頭空落落的。
她說:“姻緣是債,還清了,就散了。”
我醒來時天還沒亮,去書房翻出本舊相冊。
最后一頁是我和陸執(zhí)的結(jié)婚照。
我穿著白紗,他西裝筆挺,笑得像贏了全世界。
我撕了那張照片,沒哭。
今天來民政局,我壓根沒想離婚。
就是想看看,他會不會后悔。
他遲到了四十分鐘,襯衫領(lǐng)口有口紅印。
那一刻,我知道,夢該醒了。
我轉(zhuǎn)身要走,他抓住我手腕:“林笙,最后一次,跟我回家。”
我看著他,像看個陌生人。
“陸執(zhí),你還記得我們領(lǐng)證那天,你說啥了嗎?”
他愣了愣。
我說:“你說,如果有一天你辜負我,就把命給我。”
他笑了,準是以為我在開玩笑。
我也笑,從包里摸出把剪刀,剪斷了他襯衫的第二顆紐扣。
那顆扣子,是我親手縫的。
走出民政局,陽光刺眼。
我拿出手機,刪了他的號碼,拉黑微信,像刪掉一段舊電影。
路邊有小孩吹泡泡,泡泡飛到空中,破了。
我仰起頭,沒讓眼淚掉下來。
晚上,我回了老宅,把奶奶的紅紙小船撈起來,晾干。
紙干了,字跡卻糊了,像從來沒存在過。
我把它貼在窗戶上,月光透進來,影子像一彎小小的橋。
三個月后,我在街角咖啡店碰到陸執(zhí)。
他瘦了,眼角有了細紋,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。
他望著我,欲言又止。
我端起咖啡,沒說話。
他最終沒走過來。
我低頭,看見杯底有圈褐色的漬,像那年他吻我時,留在唇邊的咖啡印。
后來,我搬離了那座城市。
走之前,把那串斷了的銅錢埋在老槐樹下。
春天,樹發(fā)了新芽,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。
偶爾,會想起那個冬至。
餃子煮爛了,水燒干了,鍋也黑了。
我蹲在廚房,把餃子一個個撿起來,塞進嘴里。
咸的,燙的,像眼淚。
現(xiàn)在我一個人住,養(yǎng)了只貓。
貓總愛趴在窗臺,看外面的云。
云散了,天藍了,日子就這么過去了。
朋友問我:“后悔嗎?”
我搖頭。
“不后悔,就是有點疼。”
疼什么呢?
大概是那年冬天,我親手包的餃子,他沒吃。
夜深了,貓?zhí)洗?,蜷在我腳邊。
我關(guān)了燈,月光照進來,像那年他跪在地上,捧著我的手說:“林笙,嫁給我。”
我閉上眼,聽見遠處有鞭炮聲。
不是過年,準是哪家孩子偷偷放的。
聲音很短,像聲嘆息。
我翻了個身,貓蹭了蹭我的掌心。
掌心空落落的,像那年他松開我的手,說:“對不起。”
我摸摸貓的頭,輕聲說:“沒關(guān)系。”
真的沒關(guān)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