蠟燭火苗在程小滿指尖晃了晃，突然“噗”地滅了。屋里暗下來，窗外路燈透過玻璃照進(jìn)來，在地板投下長條形光斑。
林?jǐn)⒌哪抗膺€停在程小滿的鞋上。紅色五角星歪歪扭扭，筆鋒稚拙，和母親鞋上的那個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他想起十二歲那年，蹲在槐樹下，用母親給的紅圓珠筆在兩只鞋上各畫了一個，說這樣就不會弄丟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程小滿往后縮了縮腳，腳趾蜷起來抵著鞋跟，“是不是畫得太丑了？”
“你什么時候畫的？”林?jǐn)⒙曇粲悬c發(fā)緊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褲縫。
“小時候啊。”程小滿低頭看著鞋，嘴角彎起來，“我媽說女孩子要穿布鞋，我偏要學(xué)男孩子穿帆布球鞋。有次跟你在槐樹巷玩，你說要給我的鞋做個記號，就用紅筆畫了這個星星。”
林?jǐn)⒑粑D了頓。記起來了。那天也是雨天，兩人踩著水洼追一只白蝴蝶，程小滿的鞋跑丟了一只，哭得直抽噎。他把自己的備用鞋給她穿，蹲在巷口臺階上，用母親給的圓珠筆在鞋舌內(nèi)側(cè)畫了星星。
“后來鞋太小了，我媽要扔，我死活不讓。”程小滿用手指戳了戳那個星星，“去年整理舊物翻出來，居然還能穿。”
鍋里的水開了，“咕嘟咕嘟”響。程小滿轉(zhuǎn)身關(guān)火，圍裙帶子在背后松了，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背。林?jǐn)⒆哌^去幫她系好，指尖碰到她的腰，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往兩邊躲。
“面要糊了。”程小滿聲音有點抖，端起鍋往碗里盛面。
荷包蛋在面條上顫巍巍的，醬油色湯汁漫過碗沿，滴在灶臺上。林?jǐn)⒊榱藦埣埥砣ゲ粒匆姵绦M的手背上有個小小的疤痕，像月牙。
“這疤怎么來的？”他問。
“摘槐花時被樹枝劃的。”程小滿往嘴里塞了口面，含糊地說，“跟你媽去槐鄉(xiāng)摘的，她說要做槐花醬給你寄去學(xué)校。”
林?jǐn)⒌目曜油Ｔ诎肟?。母親的日記本里夾著張車票，日期正是他讀大二那年的四月。他一直以為那是張沒用過的廢票。
窗外槐花香順著紗窗飄進(jìn)來，混著面條的熱氣，在屋里慢慢散開。程小滿忽然指著冰箱：“蛋糕不吃嗎？我特意買的草莓餡。”
蛋糕上的蠟燭已經(jīng)吹滅了，奶油上沾著點燭淚。林?jǐn)⑶辛艘粔K遞過去，看見蛋糕盒底印著“槐鄉(xiāng)特產(chǎn)”四個字，字體歪歪扭扭，和母親日記本上的筆跡很像。
“這家店的老板是槐鄉(xiāng)人。”程小滿舔了舔嘴角的奶油，“說你媽總?cè)ベI，每次都要多要個紙盒子，說要給兒子裝槐花。”
林?jǐn)⒁Я丝诘案?，草莓的酸甜混著奶油的甜膩，在舌尖慢慢化開。想起母親寄來的包裹，每次里面都塞著滿滿一盒子槐花，干的濕的都有，有的還帶著新鮮的葉子。
“她總說你愛吃槐花餡的東西。”程小滿忽然說，“有次在菜市場碰見，她拎著半袋槐花，說要給你包包子，結(jié)果回去路上摔了一跤……”
林?jǐn)⒌男拿偷匾怀粒?ldquo;摔哪了？”
“膝蓋。”程小滿聲音低下去，“我送她去醫(yī)院，她還不讓告訴你，說怕影響你考試。”她抬頭看他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其實那天是你生日，對吧？”
墻上的掛鐘“當(dāng)”地敲了八下，鐘擺晃悠著，在墻上投下?lián)u晃的影子。林?jǐn)⑾肫鹌吣昵暗哪莻€生日，他在外地實習(xí)，母親給他打電話時，背景音里有救護(hù)車的鳴笛聲。他問怎么了，母親說鄰居家的老太太摔了。
“她總騙你。”程小滿眼眶有點紅，“說自己很好，說錢夠用，說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?jǐn)⒋驍嗨?，聲音有點啞。
程小滿站起身收拾碗筷，走到陽臺時忽然“呀”了一聲。林?jǐn)⒆哌^去看，窗臺上的槐花枝抽了新芽，嫩綠色的芽尖上沾著點露水。
“早上還沒有呢。”程小滿伸手去碰，指尖剛碰到嫩芽，就聽見樓下傳來老張頭的喊聲。
“小林，你媽托人捎的東西！”
兩人跑到樓下，老張頭正拎著個布袋子站在槐樹下，袋子上繡著朵槐花，針腳很密。“個老太太送來的，說認(rèn)識你媽。”老張頭把袋子遞過來，“還說讓你看看袋子里的信。”
袋子里裝著包槐花，干得發(fā)脆，還有雙布鞋，針腳歪歪扭扭，鞋面上繡著個五角星。林?jǐn)⒄归_那張信紙，上面只有一句話：“阿敘，小滿是個好姑娘。”
字跡娟秀，是母親的筆跡。
程小滿忽然指著布袋子內(nèi)側(cè)：“這有個名字。”
袋子的角落里繡著個“蘭”字，是母親的名字。林?jǐn)⑾肫鸹疖嚿夏莻€老太太的藍(lán)布衫，衣角也繡著個一模一樣的字。
“我該回去了。”程小滿看了看表，“明天還要早班。”
林?jǐn)⑺退綐窍?，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程小滿的電動車筐里，布袋子還敞著口，里面的槐花被風(fēng)吹得輕輕晃。
“明天還來修燈嗎？”她忽然問。
“不了。”林?jǐn)⑿α诵Γ?ldquo;都修好了。”
程小滿發(fā)動電動車，白襯衫的衣角被風(fēng)吹起來，像只白色的蝴蝶。她回頭喊：“記得吃包子，我明天給你帶！”
林?jǐn)⒄驹诨睒湎拢粗谋秤跋г谙锟?，手里還攥著那個布袋子?；被ǖ南阄稄拇永镢@出來，混著晚風(fēng)，在空氣里慢慢散開。
回到家，他把布鞋放進(jìn)母親的日記本里，剛合上，就聽見手機(jī)響了。是個陌生號碼，歸屬地顯示槐鄉(xiāng)。
“阿敘。”電話那頭是個蒼老的聲音，像火車上的那個老太太，“你媽讓我告訴你，槐樹該澆水了。”
林?jǐn)⒆叩疥柵_，看見窗臺上的槐花枝又長高了些，葉子綠得發(fā)亮。他拿起噴壺澆了點水，水珠落在葉子上，折射著路燈的光，像無數(shù)顆小星星。
“她還說，讓你好好過日子。”老太太聲音里帶著笑意，“別總惦記過去。”
電話掛斷了，忙音“嘟嘟”地響著，像母親以前催他吃飯的聲音。林?jǐn)咽謾C(jī)放在窗臺上，看見屏幕映出自己的影子，旁邊是那棵槐花枝，枝椏在夜色里伸展開來，像在擁抱什么。
遠(yuǎn)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，長長的，像聲溫柔的晚安。林?jǐn)⒚嗣诖锏牟即樱被ǖ南阄稄睦锩驺@出來，暖暖的，像母親的懷抱。
京公網(wǎng)安備 11010802028299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