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夜里，阿禾抱著奶奶的藥箱坐在火塘邊，聽著柴火噼啪作響。藥箱是梨花木的，邊角已被磨得發(fā)亮，箱底刻著個小小的“禾”字——是奶奶年輕時親手刻的。
“阿禾，把最底下那層抽屜打開。”奶奶躺在床上，聲音氣若游絲。三天前她去忘川河畔采藥，回來后就發(fā)起高燒，嘴里一直念叨著“紅衣人來了”。
阿禾拉開最底層的抽屜，里面鋪著層油紙，油紙下是本泛黃的賬本。賬本的紙頁脆得像枯葉，上面記著光緒年間的藥草價格，最后一頁卻畫著幅畫：忘川河畔，一個穿青布長衫的男人蹲在曼殊沙華前，手腕上的月牙疤清晰可見，旁邊站著個梳雙丫髻的姑娘，手里拿著半塊玉佩。
“那是你太奶奶。”奶奶的聲音帶著喘息，“畫里的先生，就是送青花盞的人。”
阿禾的手指撫過畫上姑娘的臉，竟和銅鏡里的自己有七分像。“太奶奶她……”
“她就是三百年前的阿禾。”奶奶咳了兩聲，從枕頭下摸出那個紅布包，“沈先生沒騙你，三百年前，他和你太奶奶在河畔定親，先生送她半塊刻‘禾’字的玉佩，自己留著‘硯’字的那半。后來山匪洗劫小鎮(zhèn)，先生為了護她，被砍中手腕，留下那個疤。”
火塘里的柴掉了下來，火星濺到地上。阿禾聽見自己的心跳聲，像擂鼓。
“太奶奶為了救他，引開山匪，失足掉進忘川河。”奶奶打開紅布包，把半塊玉佩放在阿禾手心，“先生找到她時，魂魄已經(jīng)被紅衣人扣住。紅衣人說，只要先生用三生記憶換她輪回，就能在曼殊沙華第三次歷結(jié)時再見?？上壬峦怂?，每一世都在忘川河畔等，每一世都守著這個約定。”
阿禾的指尖觸到玉佩的缺口，突然想起沈硯之宣紙上畫的那半塊。原來三百年的輪回里，他們的玉佩一直等著拼合的那天。
“那紅衣人為什么要歷結(jié)籽？”
“因為他不是引路人，是忘川的看守。”奶奶的聲音發(fā)顫，“三百年前，他偷了輪回門的鑰匙，把自己鎖在忘川，靠吸食魂魄維持形態(tài)。歷結(jié)籽是曼殊沙華凝聚的輪回之力，只要集齊三粒，他就能重鑄鑰匙，打開輪回門，讓所有魂魄都變成他的養(yǎng)料。”
阿禾突然想起沈硯之木箱里的那頁信紙。“勿讓紅衣人取之”——原來他早就知道紅衣人的陰謀。
“沈先生把籽藏在青花盞碎片里，是因為那盞上有太奶奶的血。”奶奶握住她的手，“當年太奶奶打碎盞時，手指被劃破，血滴在瓷片上，那血里有輪回的印記，能暫時護住籽的靈氣。”
火塘里的火漸漸弱了下去，窗外傳來風聲，像有人在哭。
“阿禾，你要記住，曼殊沙華歷結(jié)一次，就是一次劫。”奶奶的聲音越來越輕，“先生用三生記憶換的不是重逢，是讓你太奶奶每一世都能躲開紅衣人?？蛇@一世，籽要熟了，躲不過了。”
阿禾握緊手心的玉佩，突然明白沈硯之為什么不讓她拼合玉佩。他怕她記起前塵，怕她卷入這場三百年的劫。
可她已經(jīng)記起來了。記起太奶奶在火塘邊繡曼殊沙華帕子時的溫柔，記起先生在河畔教她寫“禾”字時的耐心，記起山匪來時，太奶奶把玉佩塞進先生懷里，轉(zhuǎn)身沖向山匪時的決絕。
這些記憶像潮水般涌來，帶著忘川的水汽，帶著曼殊沙華的清香，帶著三百年未曾熄滅的執(zhí)念。
“奶奶，我要去找他。”阿禾站起身，把玉佩揣進懷里。
奶奶看著她，眼里突然有了光。“去吧，孩子。三百年的等，該有個結(jié)果了。”
阿禾走出屋時，月光正亮得發(fā)白。她往山神廟的方向走，手里緊緊攥著那半塊玉佩，指尖被邊緣硌得生疼，卻像是握著三百年未曾冷卻的溫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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