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，我的“顏如玉”，注定如鏡花水月，轉(zhuǎn)瞬即逝。
我以為這場報復游戲很快會結(jié)束?；蛟S在某次他心血來潮的聚會上，他當眾甩開我的手，輕描淡寫地吐出“游戲結(jié)束”幾個字，在哄笑聲中挽起周冉，揚長而去。留我一個人在原地，被憐憫或嘲諷的目光凌遲。
又或許，他會享受這種馴服“獵物”的過程，耐心地等我越陷越深，像溫水里的青蛙，直到我掏心掏肺，把尊嚴和未來都捧到他腳下時，再微笑著、優(yōu)雅地、一腳踩碎。
可我萬萬沒想到。
陸沉嶼想要的，遠不止一場羞辱。
他想要的，是徹底碾碎我的“黃金屋”，將我連根拔起，拖入他精心編織的泥沼。
***
第一次察覺到這點，是在學校后門那個烏煙瘴氣的黑網(wǎng)吧。
劣質(zhì)煙味、泡面餿味和汗臭味混雜在一起，空氣渾濁得能滴出油來。劣質(zhì)耳機里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敲打著鼓膜。陸沉嶼歪在油膩的電腦椅上，修長的手指在機械鍵盤上噼里啪啦敲得飛快，眼神專注地盯著屏幕上閃動的光影廝殺。
我縮在他旁邊的椅子上，膝蓋上攤開著厚厚的《五三》，筆尖劃過紙面發(fā)出沙沙的輕響。物理最后一道大題，剛解到關鍵處。
突然，“啪”的一聲脆響！
陸沉嶼猛地扯下頭上的耳機，狠狠摜在油膩的桌面上。巨大的聲響引得周圍幾個打游戲的小混混不滿地側(cè)目。
網(wǎng)吧昏暗的光線落在他緊繃的側(cè)臉上，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。一股煩躁的、壓抑的戾氣無聲地彌漫開。
我筆尖一頓，抬起頭，看向他緊繃的側(cè)臉：“怎么了？”
他沒立刻回答。目光從激烈交戰(zhàn)的游戲畫面，緩緩移到我膝蓋上攤開的習題集，然后，落在我臉上。那眼神很深，像淬了寒冰的潭水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、令人心悸的情緒?？諝庹吵淼梅路鹉塘?。
網(wǎng)吧嘈雜的背景音浪似乎被按下了靜音鍵，只剩下他壓抑的呼吸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
他盯著我，半晌，才沉沉開口，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沙礫：
“我不喜歡。”
我怔?。?ldquo;……不喜歡什么？”
他身體微微前傾，靠得更近了些，那股帶著侵略性的少年氣息更濃了，幾乎將我包裹。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屏幕幽藍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，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有些無措的臉。
“不喜歡你在我身邊的時候——”他刻意頓了頓，目光銳利如刀，刮過攤開的《五三》，一字一句，清晰無比，“還想著這些破題。”
心臟猛地一沉。
網(wǎng)吧角落劣質(zhì)音箱里傳出游戲角色夸張的死亡音效，尖銳刺耳。我捏緊了手中的筆，塑料筆管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。
他身上的戾氣似乎更重了，像被觸怒的猛獸。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下唇，眼神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，在我臉上寸寸刮過，最終停在我微張的唇上。
“喬雨，”他聲音壓得更低，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，像海妖在暗礁上吟唱，“你不覺得……我們之間的距離，有點太大了嗎？”
他伸出手指，虛虛地點了點我膝蓋上的《五三》，又指了指自己屏幕上血光四濺的游戲畫面，嘴角勾起一抹沒什么溫度的弧度。
“這種感覺，”他微微蹙眉，做出一個困擾的表情，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算計，“我不喜歡。”
心臟在胸腔里狂跳，幾乎要沖破肋骨。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，卻又詭異地混合著一絲被點燃的、危險的興奮。指尖冰涼，血液卻在轟鳴。我意識到了什么，喉嚨發(fā)干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，聲音有些發(fā)飄：
“那……你覺得，怎么樣才好？”
網(wǎng)吧昏暗的光線下，他眼底那點冰冷的算計，似乎被一種更灼熱、更赤裸的欲望覆蓋了。他突然傾身靠過來，距離瞬間拉近到危險的地步。額頭幾乎要貼上我的額頭，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鼻尖，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和薄荷糖的甜。
屏幕幽藍的光勾勒著他過分精致的側(cè)臉輪廓，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。那兩片淡色的唇近在咫尺，唇形優(yōu)美，此刻微微開合，吐出的話語帶著一種奇異的、撒嬌般的柔軟，與他周身散發(fā)的強勢氣場形成強烈的反差：
“就不能……和我一樣，做個差生嗎？”
那雙琥珀色的眼睛，像蒙著水汽的玻璃珠，在幽暗的光線下折射出攝人心魄的光彩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誘惑。他像神話里引誘水手的海妖，用最動聽的嗓音，編織著最致命的陷阱：
“喬雨，”他低喚我的名字，聲音喑啞，帶著致命的磁性，“到我的世界里來。”
“和我一起，”他微微偏頭，溫熱的唇幾乎擦過我的耳廓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(zhàn)栗，“永遠在一起，好不好？”
那一刻，所有的寒意都被心底驟然騰起的狂喜燒成了灰燼。
原來如此！
原來他想要的是這個！
原來周冉費盡心機，不惜把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推到我身邊，想要的，就是這個！
毀掉我的前程，碾碎我的驕傲，讓我從云端跌落，永世不得翻身！
巨大的喜悅?cè)鐜r漿噴涌，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。我看著他近在咫尺、如同藝術品般完美的臉，感受著他刻意釋放的、足以令任何少女意亂情迷的氣息，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叫囂：喬雨，你過去十二年的寒窗苦讀，值了！
值了！
我猛地伸出手，沒有半分遲疑，勾住了他覆著一層薄汗的脖頸。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，細膩的觸感下是蓬勃的生命力。我微微踮起腳，指腹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貪婪，摩挲著他誘人的、微微抿緊的下唇瓣。
我的眼神直勾勾地鎖住他，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錯愕和……不易察覺的僵硬。
我知道陸沉嶼不喜歡我。不喜歡我的觸碰。每次他攬著我的肩，或是牽著我的手走在校園里，那份若有似無的僵硬和極力掩飾的疏離，我都感覺得到。
以前，我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，生怕一點點的逾矩就會讓他厭煩，叫停這場我好不容易得來的“美夢”。
可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。
他想要從我這里得到東西，巨大的、足以毀掉我人生的東西。那么，索取報酬，天經(jīng)地義，不是嗎？
“吻我。”我看著他，清晰地吐出兩個字。聲音不大，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陸沉嶼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。
他那雙總是帶著漫不經(jīng)心笑意或冰冷算計的琥珀色眼睛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錯愕和……遲疑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。
網(wǎng)吧角落里，劣質(zhì)音響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著廝殺聲，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香煙和汗水混合的渾濁氣味。隔壁座位上，一個頭發(fā)染得五顏六色的小青年正激動地拍打著油膩的鍵盤，嘴里罵罵咧咧。
而在我勾住他脖頸的方寸之地，世界是安靜的。
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，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，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。那兩片我一直渴望觸碰的、淡色的唇瓣，終于，帶著一絲極細微的、不易察覺的僵硬，遲疑著，貼上了我的唇。
微涼，柔軟，帶著一點薄荷糖的清冽。
像羽毛拂過湖面。
蜻蜓點水，一觸即分。
快得讓我?guī)缀跻詾槟鞘清e覺。
可唇瓣上殘留的那一點微涼的觸感和淡淡的薄荷甜香，又在清晰地提醒我，這是真的。
陸沉嶼吻了我。
雖然，是被我逼迫的。
雖然，這吻里沒有半分情意，只有冰冷的算計和任務般的敷衍。
但我甘之如飴。
在他唇瓣離開的瞬間，我心底那個聲音再次響起，帶著十二年來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：
喬雨，上天當真不負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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