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看清那個男人臉的瞬間,陳燼腦子里那根名叫“理智”的弦,第二次,也是最徹底的一次,斷了。
他沒有問“你是誰”。
也沒有問“為什么”。
所有的震驚、憤怒、和對禍斗安危的擔憂,在這一刻,全部被他灌注到了右手緊握著的那方黃銅鎮(zhèn)紙上。他全身的力氣都擰成一股,手臂上的肌肉瞬間繃緊,朝著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,卻帶著溫和微笑的臉,狠狠地砸了過去!
這一擊,他用上了全力。甚至帶起了一陣沉悶的破風聲!
面對這足以將人頭骨砸裂的兇猛攻擊,那個男人,也就是“賒刀人”,臉上的微笑竟然沒有絲毫改變。他只是緩緩地,抬起了自己的右手。沒有格擋。沒有閃避。
他伸出了兩根手指。食指和中指。就那么輕描淡寫地,迎向了那帶著千鈞之勢的黃銅鎮(zhèn)紙。
“當!”
一聲極其清脆,如同古剎鐘鳴般的聲響,在狹小的客廳里驟然響起!
陳燼只感覺一股難以想象的,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反震力,從鎮(zhèn)紙上猛然傳來!他的整條右臂瞬間一麻,虎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劇痛,那方沉重的鎮(zhèn)紙,再也握不住,“當啷”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而那個賒刀人。
他僅僅是用兩根白皙修長的手指,就穩(wěn)穩(wěn)地、毫發(fā)無損地,夾住了陳燼的全力一擊。
“蠻力,”賒刀人看了一眼自己被震得微微發(fā)紅的指尖,然后抬起頭,看向已經(jīng)徹底呆住的陳燼,語氣里帶著一絲惋惜,“還有一點混雜著亡者怨念的陰氣。”
他搖了搖頭,像是老師在評價一個不成器的學生。
“你就只會用這種最低級的法子,來驅(qū)使這件好東西嗎?”
陳燼的大腦,一片空白。
他賴以翻盤,被他視為“品牌貨”的最大底牌,在這個男人面前,就像一個可笑的玩具。
但他來不及細想,求生的本能已經(jīng)壓倒了一切。他左手一翻,那柄在戰(zhàn)斗中幸存下來的,德國進口的手術刀,再次出現(xiàn)在掌心,如同一條毒蛇,刺向賒刀人的心臟!
然而,他的刀,只刺出了一半。
一股無形的力量,如同凝固的水泥,瞬間包裹了他全身。
他動不了了。
從手指尖到頭發(fā)絲,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徹底僵硬,完全不聽使喚。他只能保持著那個前沖突刺的姿勢,像一個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拙劣雕像,眼睜睜地看著賒刀人,一步步向他走來。
“你看,”賒刀人走到他的面前,伸出手,用指尖輕輕拂過陳燼那只正在微微發(fā)燙的右眼,“它在哭泣。因為它真正的主人回來了,而你這個竊賊,卻只會用它來看一些……無關緊要的生死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越過陳燼,投向了墻角那奄奄一息的禍斗。
“還有那只被鎖住了記憶和力量的看門犬,”賒刀人的語氣里,帶著一絲莫名的懷念,“你真的以為,你撿到的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狗嗎?”
“陳燼……你沉淪于此,太久了。”
他的聲音很輕,很溫和,但每一個字,都像一柄重錘,狠狠地敲在陳燼的心上,將他所有的認知和驕傲,砸得粉碎。
陳燼張了張嘴,想嘶吼,想反駁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
“我今天來,不是為了殺你。”賒刀人收回了手,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“我只是來取回一樣……本就屬于‘我們’的東西。”
他說著,與陳燼擦肩而過,徑直走向了那間陳燼自己都很少進去的、堆滿雜物的臥室。
陳燼想阻止,想轉(zhuǎn)頭,但那股無形的力量將他牢牢地鎖在原地,他甚至連眼球都無法轉(zhuǎn)動一下。
片刻后,賒刀人從臥室里走了出來。他的手上,多了一樣東西。那不是陳燼想象中的任何法器或值錢的物件。
那是一卷破舊、泛黃、布滿了蟲蛀孔洞的……竹簡。
是爺爺?shù)倪z物。因為看不懂上面的字,早就被他扔在床底吃灰了。他甚至都忘了自己還有這么個東西。
賒刀人小心翼翼地,用一塊干凈的手帕,擦拭著竹簡上的灰塵,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。
然后,他走到了門口。
就在他即將消失在門外那濃稠的夜色中時,他停下腳步,回過頭。束縛在陳燼身上的力量,悄然散去。陳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渾身冷汗淋漓,只能扶著墻,才能勉強站穩(wěn)。
他看著那個男人。那個男人也看著他,臉上依舊是那副悲憫而溫和的微笑。
“別急,”他說,“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。”
“當五大古都的鎮(zhèn)物,開始因為承受不住歲月的侵蝕而發(fā)出悲鳴時……”
“你就會明白,你該去哪里……”
他頓了頓,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:
“……找回,真正的‘你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