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碼頭的牛肉粉館飄著白霧時，張九霄已經(jīng)在最里側(cè)的木桌前坐了三刻鐘。

他盯著搪瓷碗里浮著的油花，指節(jié)在桌沿敲出極輕的節(jié)奏——這是監(jiān)獄里老獄卒教的，用來壓性子的法子。

碗里的粉坨了，他也沒動，只偶爾抬眼掃過玻璃窗外的江霧。

七點五十九分，店門被風(fēng)撞開，林疏桐裹著濕氣沖進來，發(fā)梢滴著水，單反掛在脖子上晃蕩。

抱歉，公交拋錨了。她扯過條粗布毛巾擦臉，青銅耳墜在晨光里撞出輕響。

坐下時帶翻了醋瓶，深褐色的液體沿著木紋爬向張九霄的手背，他卻像沒看見似的，只盯著她后頸那道淡紅印子。

昨晚碰我時，你看到什么了？他直入主題。

林疏桐的手頓在擦鏡頭的動作上。

她昨晚回住處后翻出了壓箱底的老相冊——十二歲那年老宅著火前，她偷畫過半張殘卷，金色紋路盤成漩渦狀，和張九霄皮膚下的脈絡(luò)一模一樣。碎片。她舔了舔發(fā)干的嘴唇，腐爛的水草，鐵鏈，還有...有人念咒。

張九霄的瞳孔縮了縮。

三年前滅門夜，他躲在柴房梁上，看見穿黑衫的人舉著青銅燈，燈里的火舌舔著羊皮卷，念的就是類似的咒。具體。他說，聲音像浸了冰。

林疏桐掏出手機，劃開一張模糊的照片。

是她昨晚蹲在江邊撿鏡頭蓋時，誤觸快門拍下的——張九霄轉(zhuǎn)身的瞬間，后背的衣服被風(fēng)掀起，露出后腰處若隱若現(xiàn)的金色紋路。和我小時候燒了的《鎮(zhèn)河圖》殘卷，紋路走向完全重合。她壓低聲音，所以那些尸體沖我來，是不是因為我見過這個？

粉館老板端著新煮的粉過來，瓷碗磕在桌上的脆響讓兩人同時噤聲。

張九霄盯著碗里的牛肉片，突然笑了：你這記者當?shù)茫认鄼C金貴。林疏桐一怔，他已經(jīng)夾起粉送進嘴里，走，去江邊。

晨霧未散的江灘泛著濕冷的光。

林疏桐踩著碎貝殼跟在張九霄身后，看他蹲在昨晚浮尸聚集的位置，指尖插入泥里捻了捻。尸油。他說，有人用尸油引尸群。風(fēng)卷著水腥味撲過來，林疏桐的后頸突然發(fā)燙——這是她通陰體質(zhì)發(fā)作的前兆。

她抓著張九霄的袖子，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：左邊，三棵柳樹后。

穿褪色工裝褲的老李正蹲在柳樹下抽煙，腳邊擺著個磨得發(fā)亮的鐵皮盒。

聽見動靜，他猛地抬頭，皺紋里全是警惕，直到看清林疏桐胸前的記者證，才松了松肩膀：姑娘，你昨天問的事，我這兒有本子。他掀開鐵皮盒，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十幾個牛皮紙袋，從上個月十五開始，江里隔三差五冒浮尸。

我打魚三十年，沒見過這么邪性的——那些尸身不泡發(fā)，指甲倒長得快，跟......

跟活物似的。張九霄接話。

老李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：對！

就像有人拿線牽著！

前晚后半夜，我看見有船往江中心開，沒開燈，馬達聲跟蚊子似的。他從最上面的紙袋里抽出張皺巴巴的紙，我記了坐標，在老船廠后面的倉庫區(qū)。

倉庫區(qū)的鐵門銹成了暗紅色，門縫里滲出股甜腥。

林疏桐摸出相機時，張九霄已經(jīng)用指甲挑開了鎖。別拍。他按住她的手，他們可能有熱感儀。話音未落，頭頂傳來金屬摩擦聲——三四個黑衣男人從廢棄的行車架上跳下來，手里的電棍滋滋響。

抓活的。為首的男人抹了把臉，刀疤從眼角扯到下巴。

林疏桐后退時踩斷了塊碎磚，張九霄猛地把她拽到身后。

他的指尖蹭過褲袋里那截男尸指甲，系統(tǒng)提示在腦子里炸響：【檢測到特殊尸源（明代鎮(zhèn)河尸），觸發(fā)尸語術(shù)·召靈】。

腐臭突然在空氣里炸開。

水面翻起巨大的漩渦，一具裹著鐵鏈的古尸破江而出。

它腰間掛著青銅魚符，指甲長過指節(jié)，眼窩里的蛆蟲簌簌往下掉。

刀疤男的電棍當啷落地，他轉(zhuǎn)身想跑，卻被古尸伸出的鐵鏈纏住腳踝——那鐵鏈竟像活物般往他腿上鉆，疼得他殺豬似的嚎叫。

走！張九霄拽著林疏桐往倉庫里沖。

古尸的嘶吼混著黑衣人的慘叫在身后炸開，林疏桐回頭時，正看見那具古尸張開嘴，從腐爛的喉嚨里擠出幾個模糊的字：守...圖...

倉庫里堆滿了帶鎖的金屬箱。

張九霄用尸語術(shù)解開最上面的鎖，里面整整齊齊放著針管，標簽上印著圣元生物·基因強化劑（尸源型）。

林疏桐的相機閃個不停，突然，她的手停在半空——鏡頭里，張九霄的影子在墻上投出金色紋路，和金屬箱內(nèi)壁刻著的圖案完全重合。

三江九門。張九霄的聲音發(fā)沉。

他摸到箱底有個牛皮信封，里面是張合影：二十年前的張家祠堂，他爹和幾個穿不同門服的人站在一起，最邊上的男人胸前別著圣元生物的工牌。

咔嗒。

倉庫的鐵門被踹開的聲響驚得兩人同時抬頭。

陳隊長站在逆光里，警徽在胸口閃著冷光，他身后跟著四個舉槍的警察。張九霄，他晃了晃手里的逮捕令，涉嫌故意殺人，跟我們走。

張九霄沒動。

他望著陳隊長腰間的配槍，突然笑了——和昨晚在江邊時一樣，陳隊長的鞋跟沾著泥，這次是紅土，和倉庫后山上的礦土一個顏色。

他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