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灰色霧氣裹著腐木味漫過腳面時，沈張陵的后槽牙咬得發(fā)酸。
林朝顏攥著他的手在抖，卻仍把噴燈往他掌心按得更緊——這是方才從老張頭那搶來的，此刻還帶著灼燒青磚的余溫。
“磚廠底下......有東西在啃噬磚石。”
沙啞的嗓音像銹刀刮過鐵皮。
沈張陵猛地轉(zhuǎn)頭，就見老張頭佝僂的身影從甬道陰影里挪出來。
老人手里的煤油燈晃得厲害，昏黃光暈下，他后頸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皸裂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筋絡(luò)。
“老張頭？”林朝顏的聲音帶著試探，另一只手已悄悄摸向白大褂內(nèi)袋的放大鏡——那是她慣常用來觀察文物細(xì)節(jié)的，但此刻鏡柄硌得她掌心生疼。
回答她的是一聲骨節(jié)暴長的脆響。
老張頭的枯瘦手指突然暴起三寸，指甲黑得發(fā)亮，尖端還掛著半片帶血的碎布——和沈張陵方才在青影指甲里看到的，顏色分毫不差。
利爪破空的風(fēng)聲擦著林朝顏耳側(cè)掠過，她向后仰倒，發(fā)尾掃過地面青磚，撞得后腦勺生疼。
“朝顏！”沈張陵的羅盤已經(jīng)甩出。
青銅盤面擦著老張頭手腕劃過，“嗡”地撞在甬道石壁上，震得煤油燈“啪”地摔碎。
青紫色火苗順著墻縫里的朱砂符文竄起來，映出老張頭扭曲的臉——他的眼球完全翻白，嘴角咧到耳根，露出兩排泛綠的牙齒：“來陪秀蘭吧......來陪秀蘭......”
秀蘭是老張頭亡妻的名字。
沈張陵的太陽穴突突跳著，想起三天前替老張頭看宅時，老人蹲在門檻上絮叨的模樣：“秀蘭走了十年，頭七那天我夢見她在灶房喊我，可等我沖進(jìn)去......”他當(dāng)時沒接話，只在宅院里測出東南方有陰煞聚氣，此刻卻突然明白——哪有什么陰煞，分明是噬魂手早就在啃噬這個老人的魂。
火光里，甬道盡頭的輪廓漸漸清晰。
林朝顏撐著墻站起來，指尖抵在唇上：“看那里......”
沈張陵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，喉結(jié)猛地滾動。
那是具半埋在青磚里的青銅棺槨，棺蓋上浮雕的紋路他再熟悉不過——守墓人手持青銅劍，與周身纏繞鎖鏈的青面怪物搏斗，連守墓人額間的“卍”字刺青都與他小臂上的如出一轍。
“父親筆記第47頁......”他聲音發(fā)澀，十年前翻到那頁時，被撕去的半張紙角還沾著暗紅痕跡，“原來被撕的不是內(nèi)容，是他早知道會有人忌諱這個。”
林朝顏突然按住他肩膀，白大褂口袋里滑出半張泛黃的設(shè)計圖。
她彎腰去撿，卻在看清圖紙時倒抽冷氣：“雙生鬼門陣！
磚廠地面的卦象和之前兇宅的是鏡像的，怪不得兩起命案的抓痕位置能拼成完整的三陰噬魂手......“
老張頭的嘶吼打斷了她。
青灰色利爪再次襲來，這次目標(biāo)是沈張陵心口。
他旋身避開，衣襟被撕開一道口子，露出小臂上洗得發(fā)白的“卍”字刺青——那是他十六歲時偷偷紋的，因為總在父親舊物里看見這個符號。
“原來這不是迷信。”沈張陵咬著牙，從懷里摸出半塊青銅殘佩。
這是父親失蹤前塞給他的，說是“沈家血脈的憑證”。
此刻殘佩貼到老張頭胸口，青灰色紋路像活了似的順著老人脖頸往上爬，老張頭的嘶吼戛然而止，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清明，隨即被更濃重的陰霧淹沒。
“走！”林朝顏拽著他撲向青銅棺槨。
甬道突然劇烈震動，頭頂?shù)那啻u簌簌掉落，沈張陵護著她的后腦勺撞在棺槨上，聽見木石斷裂的悶響從地底傳來。
棺蓋縫隙里滲出的黑霧中，一張熟悉的臉緩緩浮現(xiàn)。
是周秀蘭。
沈張陵記得三天前在兇宅見到的女尸，此刻她的面容卻完全變了——皮膚泛著青灰，脖頸處三道抓痕正緩緩張開，露出里面翻涌的黑洞，像是要把所有光線都吞進(jìn)去。
“這是......”林朝顏的聲音卡在喉嚨里。
黑洞深處傳來金屬摩擦般的笑聲，沈張陵抬頭，正看見灰袍人從甬道入口處走來。
斗笠黑紗被氣流掀開，露出整張腐爛的臉——左臉竟和周秀蘭有七分相似。
“原來你才是......”
話沒說完，周秀蘭頸后的黑洞突然劇烈收縮。
灰袍人腳步一頓，斗笠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，他伸手去抓，卻見自己的手腕正被黑霧裹住，一寸寸往黑洞里拉。
沈張陵握緊林朝顏的手，聽見她在耳邊急促地說：“那是噬魂手的本體......它在吞噬宿主......”
黑洞的吸力越來越大，灰袍人的慘叫混著青磚碎裂聲炸響。
沈張陵望著那團吞噬一切的黑暗，突然想起父親筆記最后一頁的潦草字跡：“若見雙生血祭，必毀本體于復(fù)蘇前......”
周秀蘭的青面突然轉(zhuǎn)向他們，黑洞深處的吸力猛地加重。
林朝顏踉蹌著撞進(jìn)他懷里，兩人的影子在青紫色火光里重疊，像極了棺蓋浮雕上守墓人與怪物搏斗的模樣。
沈張陵摸出噴燈，火焰“騰”地竄起三寸。
他望著黑洞里翻涌的黑霧，喉間滾出一聲低笑——十年了，終于要到揭開所有真相的時刻。
灰袍人的半張臉已經(jīng)被黑洞吞沒。
他扭曲的嘴型似乎在喊什么，可所有聲音都被吞噬的轟鳴蓋過。
沈張陵盯著那團黑暗，將噴燈火口對準(zhǔn)棺蓋縫隙——父親說過，活棺鎮(zhèn)靈的關(guān)鍵，是讓鎮(zhèn)靈與本體同歸于盡。
周秀蘭的青面突然暴起，黑洞張開的瞬間，沈張陵看見灰袍人眼底閃過一絲驚恐。
那不是被吞噬的恐懼，更像是......
像是終于要被自己養(yǎng)的怪物反噬的慌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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