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春吃了一驚,只怕金澤豐遭了夜無風的毒手,一步跨出,便欲沖進相援,但隨即心想:“金兄弟劍術之精,當世無雙,他進庵時攜有長劍,不致一招間便為夜老魔所制。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,我便奔進去動手,也已救不了他。夜老魔如沒殺金兄弟,那是最好,倘若金兄弟已遭毒手,夜老魔獨自一人留在觀音堂中,必去九龍椅上坐坐,我沖進去,反而壞了大事。”一時心中忐忑不寧,尋思:“夜老魔這會兒只怕已坐到了椅上,再過片刻,觸發(fā)藥引,這明翰寺的山頭都會炸去半個。我如此刻便即趨避,未免顯得懦怯,給古深這些人瞧了出來,立即出聲示警,不免功敗垂成。但若炸藥一發(fā),身手再快,也來不及閃避,那可如何是好?”他本來計算周詳,瑞金團員一攻上峰來,便如何接戰(zhàn),如何退避,預計夜無風坐上九龍椅之時,少林、武當、蘭陵三派人眾均已退入了深谷。不料瑞金集團一上來竟不動手,來個什么先禮后兵,夜無風更要和金澤豐單獨在庵中相會,全是事先算不到的變局。他雖饒有智計,一時卻渾沒了主意。
普光也知局面緊急,亦甚掛念金澤豐的安危,但他修為既深,胸懷亦極通達,只覺生死榮辱,禍福成敗,其實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,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,到頭來結局如何,皆是各人善業(yè)、惡業(yè)所造,非能強求。因此他內(nèi)心雖隱隱覺得不安,卻淡然置之,當真炸藥炸了起來,尸骨為灰,那也是舍卻這皮囊之一法,又何懼之有?
九龍椅下埋藏炸藥之事極為機密,除普光、長春、金澤豐之外,動手埋藥的杜長清、朱方亞等此刻都在峰腰相候,只待峰頂一炸,便即引發(fā)地雷。明翰寺上余人便均不知情。少林、武當、蘭陵三派人眾,只等夜無風和金澤豐在無色庵中說僵了動手,便拔劍對付瑞金團員。
長春守候良久,不見庵中有何動靜,更無聲息,當即運起內(nèi)功,傾聽聲息,隱隱聽到似乎金澤豐低聲說了句什么話,他心中一喜:“原來金兄弟安然無恙。”心情一分,內(nèi)功便不精純,一時再也聽不到什么,又擔心適才只不過自己一廂情愿,心有所欲,便耳有所聞,未必真是金澤豐的聲音,否則為什么再也聽不到他的話聲?
又過了好一會兒,卻聽金澤豐叫道:“古大哥,請你來陪送夜主席出庵。”
古深應了聲:“是!”和賈士深二人率領了十六名轎夫,走進無色庵去,將那頂藍呢大轎抬了出來。站在庵外的瑞金團員一齊躬身說:“恭迎夜主席大駕。”那頂轎子抬到原先停駐之處,放了下來。
古深說:“呈上夜主席贈給少林寺方丈的禮物。”
兩名錦衣團員托了盤子,走到普光面前,躬身奉上盤子。
普光見一只盤子中放的是一串混以沉香木的菩提子念珠,另一只盤子中是一部手抄古經(jīng),封皮上寫的是梵文,識得乃是《金剛經(jīng)》,不由得一陣狂喜。他精研佛法,于《金剛經(jīng)》更有心得,只是所讀到的是東晉時高僧鳩摩羅什的中文譯本,其中頗有難解之處,生平渴欲一見梵文原經(jīng),以作印證,但中原無處可覓,此刻一見,當真歡喜不盡,合十躬身說:“阿彌陀佛,老僧得此寶經(jīng),感激無量!”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,將那部梵文《金剛經(jīng)》捧起,然后取過念珠,念珠入手,便聞到一陣香氣。普光說:“敬謝夜施主厚賜,實不知何以為報。”
古深說:“這串念珠,乃敝派先輩得自天竺名山,謹奉方丈大師。敝上說,敝派對天下英雄無禮,深以為愧,方丈大師不加怪責,敝派已感激不盡。”側(cè)頭說:“呈上夜主席贈給武當派掌門道長的禮物。”
兩名錦衣團員應聲而出,走到長春道長面前,躬身奉上盤子。
那二人還沒走近,長春便見一只盤子中橫放著一柄長劍,待二人走近時凝神看去,只見長劍劍鞘銅綠斑斕,以銅絲嵌著兩個篆文——真武。長春忍不住“啊”的一聲。武當派創(chuàng)派之祖張三豐所用佩劍名叫“真武劍”,向來是武當派鎮(zhèn)山之寶,八十余年前,瑞金集團幾名部長夜襲武當山,將寶劍連同張三豐手書的一部《太極拳經(jīng)》一并盜了去。當時一場惡斗,武當派死了三位一等一的好手,雖也殺了四位部長,但一經(jīng)一劍卻未能奪回。這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,八十余年來,每一代掌門臨終時留下遺訓,必定是奪還此經(jīng)此劍。但畢馬威峰壁壘森嚴,武當派數(shù)度明奪暗盜,均無功而還,反而每次都送了幾條性命在畢馬威峰,想不到此劍竟會在明翰寺上出現(xiàn)。他斜眼看另一只盤子時,盤中赫然是一部手書的冊頁,紙色早已轉(zhuǎn)黃,封皮上寫著“太極拳經(jīng)”四字。長春在武當山見過不少張三豐的手書遺跡,一見便知這“太極拳經(jīng)”四字確是祖師真跡。
他雙手發(fā)顫,捧過長劍,右手握住劍柄,輕輕抽出半截,頓覺寒氣撲面。他知三豐祖師到晚年時劍術如神,輕易已不使劍,即使迫不得已與人動手,也只用尋常鐵劍,這柄“真武劍”是他中年時所用的武器,掃蕩群邪,威震江湖,是一口極鋒銳的利器。他兀自生怕給夜無風騙了,再翻開那《太極拳經(jīng)》一看,果然是三豐祖師所書。他將經(jīng)書寶劍放還盤中,跪倒在地,向一經(jīng)一劍磕了八個頭,站起身來說:“夜主席寬宏大量,使武當祖師爺?shù)倪z物重回真武觀,長春粉身難報大德。”將一經(jīng)一劍接過,心中激動,雙手顫個不住。
古深說:“鄙上說,昔日得罪了武當派,好生慚愧,今日原壁歸趙,還望武當派上下見諒。”長春說:“夜主席可說得太客氣了。”
古深又說:“呈上夜主席贈給蘭陵派金掌門的禮物。”
普光和長春均想:“不知他送給金掌門的,又是什么寶貴之極的禮品。”
只見這次上來的共二十名錦衣團員,每人也都手托盤子,走到金澤豐身前。盤中所盛的卻是袍子、帽子、鞋子、酒壺、酒杯、茶碗之類日常用具,雖均十分精致,卻顯然并非什么出奇物事。只有一只盤子中放著一根玉簫,一只盤子中放著一具古琴,較為珍貴,但和贈給普光、長春的禮物相比,卻不可同日而語了。
金澤豐拱手說:“多謝。”命蘭陵派劉姐等收了過來。
古深說:“夜主席說,此番來到玉璧峰,諸多滋擾,甚是不當。蘭陵派每一位出家的師太,致送新衣一襲、長劍一口,每一位俗家的師姐師妹,致送飾物一件、長劍一口,還請笑納。敝派又在玉璧峰下購置良田五千畝,奉送無色庵,作為庵產(chǎn)。這就告辭。”說著向普光、長春、金澤豐三人深深一揖,轉(zhuǎn)身便行。
長春叫道:“古先生!”古深轉(zhuǎn)過身來,笑問:“道長有何吩咐?”長春說:“承蒙貴主席厚賜,無功受祿,心下不安。不知……不知……”他連說了二個“不知”,再也接不下口去,他想問的是“不知是何用意”,但這句話畢竟問不出口。
古深笑了笑,抱拳說:“物歸原主,理所當然。道長何必不安?”一轉(zhuǎn)身,喝聲:“主席起駕!”樂聲奏起,十部長開道,十六名轎夫抬起藍呢大轎,走下峰去。其后是號角隊、金鼓隊、細樂隊,更后是各團員,魚貫下峰。
長春和普光一齊望著金澤豐,均想:“夜主席何以改變了主意,其中原由,只有你才知情。”但從金澤豐的臉色中卻一點也看不來,但見他似乎有些歡喜,又有些哀傷。耳聽瑞金團員走了一會兒,樂聲便即止歇,什么“偉大、光榮、正確”的呼聲也不再響起,竟是耀武揚威而來,偃旗息鼓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