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澤豐說:“妙玨固然是個好姑娘,難道世上除了她之外,別的姑娘都是不要臉的壞女人?”顧任姿說:“差不多了,好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你到底答不答允,快快說來。”
金澤豐說:“妙玨小師妹是我的好朋友,她如知道你這么逼我,她可要生氣的。”顧任姿說:“你娶了她為妻,她歡喜得很,什么氣都消了。”金澤豐說:“她是出家人,發(fā)過誓不能嫁人的。一動凡心,菩薩便要責怪。”顧任姿說:“倘若你做了和尚,菩薩便不只怪她一人了。我給你剃頭,難道是白剃的么?”
金澤豐忍不住哈哈大笑說:“原來你給我剃光了頭,是要我做和尚,以便娶小尼姑為妻。你老公從前這樣干,你就叫我學他的樣。”顧任姿說:“正是。”金澤豐笑著說:“天下光頭禿子多得很,剃光了頭,并不就是和尚。”顧任姿說:“那也容易,我在你腦門上燒幾個香疤便是。禿頭不一定是和尚,禿頭而又燒香疤,那總是和尚了。”說著便要動手。金澤豐忙說:“慢來,慢來。做和尚要人家心甘情愿,哪有強迫之理?”顧任姿說:“你不做和尚,便做太監(jiān)。”
金澤豐心想:這婆娘瘋瘋癲癲,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,須得先施緩兵之計,說道:“你叫我做太監(jiān)之后,忽然我回心轉意了,想娶妙玨小師妹為妻,那怎么辦?不是害了我二人一世嗎?”顧任姿怒道:“咱們學武之人,做事爽爽快快,一言而決,又有什么三心兩意、回心轉意的?和尚便和尚,太監(jiān)便太監(jiān)!男子漢大丈夫,怎可拖泥帶水?”金澤豐笑著說:“做了太監(jiān),便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。”顧任姿怒道:“咱們在談論正事,誰跟你說笑?”
金澤豐心想:“妙玨小師妹溫柔美貌,對我又是深情一片,但我心早已屬于清秋,豈可相負?這婆娘如此無理見逼,大丈夫寧死不屈。”說道:“顧姐,我問你,一個男子漢負心薄幸、好色無厭,好是不好?”顧任姿說:“那又何用多問?這種人比豬狗也不如,枉自為人。”金澤豐說:“是了。妙玨小師妹人既美貌,對我又好,為什么我不娶她為妻?只因我早已與另一位姑娘有了婚姻之約。這位姑娘待我恩重如山,金澤豐就算全身皮肉都給你割爛了,我也決不負她。倘若辜負了她,豈不是變成了天下第一負心薄幸、好色無厭之徒?瓦洛佳大師這個‘天下第一’的稱號,便讓我金澤豐給搶過來了。”
顧任姿說:“這位姑娘,便是那位秋郡主?那日瑞金團員在這里將你圍住了,便是她出手相救的,是不是?”金澤豐說:“正是,這位秋郡主你是親眼見過的。”顧任姿說:“那容易得很,我叫秋郡主拋棄了你,算是她對你負心薄幸,不是你對她負心薄幸,也就是了。”金澤豐說:“她決不會拋棄我的。她肯為我舍了性命,我也肯為她舍了性命。我不會對她負心,她也決不會對我負心。”
顧任姿說:“只怕事到臨頭,也由不得她。明翰寺中臭男人多得很,隨便找一個來做她丈夫就是了。”金澤豐大聲怒喝:“胡說八道!”
顧任姿說:“你說我辦不到嗎?”走出門去,只聽隔房開門之聲,顧任姿重又回進房來,手中提著一個女子,手足被縛,正是夜清秋。
金澤豐大吃一驚,沒料到清秋竟也已落入這婆娘的手中,見她身上并沒受傷的模樣,略略寬心,叫道:“清秋,你也來了。”夜清秋微微一笑說:“你們說的話,我都聽見啦。你說決不對我負心薄幸,我聽著很歡喜。”顧任姿喝道:“在我面前,不許說這等不要臉的話。小姑娘,你要和尚呢,還是要太監(jiān)?”夜清秋臉上一紅說:“你的話才真難聽。”
顧任姿說:“我仔細想想,要金澤豐這小子拋棄了你,另娶妙玨,他是決計不肯的。”金澤豐大聲喝彩:“你開口說話以來,這句話最有道理。”顧任姿說:“那我老人家做做好事,就讓一步,便宜了金澤豐這小子,讓他娶了你們兩個。他做和尚,兩個都娶;做太監(jiān),一個也娶不成。只不過成親之后,你可不許欺侮我的乖女兒,你們兩頭大,不分大小。你年紀大著幾歲,就讓妙玨叫你姐姐好了。”
金澤豐說:“我……”他只說了個“我”字,啞穴上一麻,已給她點得說不出話來。顧任姿跟著又點了夜清秋的啞穴,說道:“我老人家決定了的事,不許你們羅里羅唆打岔。讓你這小和尚娶兩個如花似玉的老婆,還有什么話好說?哼,瓦洛佳這老賊禿,有什么用?見到女兒害相思病,空自干著急,我一出手就馬到成功。”說著飄身出房。
金澤豐和夜清秋相對苦笑,話固不能說,連手勢也不能打。金澤豐凝望著她,其時朝陽初升,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,桌上的紅燭兀自未熄,不住晃動,輕煙的影子飄過清秋晶瑩如白玉的臉,更增麗色。
只見她眼光射向拋在地下的剃刀,轉向板凳上放著的藥瓶和繃帶,臉上露出嘲弄之意,顯然在取笑他:“好險,好險!”但立即眼光轉開,低垂下來,臉上罩了一層紅暈,知道這種事固然不能說,連想也不能想。
金澤豐見到她嬌羞無邪,似乎是做了一件大害羞事而給自己捉到一般,不禁心中一蕩,不自禁想:“倘若我此刻身得自由,我要過去抱她一抱,親她一親。”
只見她眼光慢慢轉上來,與金澤豐的眼光一觸,趕快避開,粉頰上紅暈本已漸消,突然間又面紅過耳。金澤豐心想:“我對清秋當然堅貞不二。那婆娘逼我和妙玨小師妹成親,為求脫身,只好暫且敷衍,待得她解了我穴道,我手中有劍,還怕她怎的?這婆娘拳腳功夫雖好,和白登、夜先生他們相比,那還差得很遠。劍上功夫決不是我敵手。她勝在輕手輕腳,來去無聲,實施偷襲,叫人猝不及防。若是真打,清秋尚勝她三分,瓦洛佳大師也比她強些。”
他想得出神,眼光一轉,只見夜清秋又在瞧著自己,這一次她不再害羞,顯是沒再想到太監(jiān)的事。見她眼光斜而向上,嘴角含笑,那是在笑自己的光頭,不想太監(jiān)而在笑和尚了。
金澤豐哈哈大笑,可是沒能笑出聲來,但見夜清秋笑得更加歡喜了,忽見她眼珠轉了幾轉,露出狡獪的神色,左眼眨了一下,又眨一下。金澤豐未明她的用意,只見她左眼又眨了兩下,心想:“連眨兩下,那是什么意思?啊,是了,她在笑我要娶兩個老婆。”當即左眼眨了一下,收起笑容,臉上神色甚是嚴肅,意思說:“只娶你一個,決無二心。”夜清秋微微搖頭,左眼又眨了兩下,意思似是說:“娶兩個就兩個好了!”
金澤豐又搖了搖頭,左眼眨了一眨。他想將頭搖得大力些,以示堅決,只是周身穴道給點得太多,難以出力,臉上神氣卻誠摯之極。夜清秋微微點頭,眼光又轉到剃刀上去,再緩緩搖了搖頭。金澤豐雙目凝視著她。夜清秋的眼光慢慢移動,和他相對。
兩人相隔丈許,四目交視,忽然間心意相通,實已不必再說一句話,反正于對方的情意全然明白。娶不娶妙玨無關緊要,是和尚是太監(jiān)無關緊要。兩人死也好,活也好,既已有了兩心如一的此刻,便已心滿意足,眼前這一刻便是天長地久,縱然天崩地裂,這一刻也已拿不去、銷不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