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媽她居然坐起來了。
可是她不是死了嗎?怎么會坐起來?
死人怎么會坐起來?
我這一刻無比緊張,明明非常害怕,但是喉嚨里就跟堵著棉花一樣,光是張著嘴舌頭在抖。
我媽就那么坐起來了,陰森森的,兩眼白得跟魚肚一樣。
她怎么坐起來了的?
我爸明明用紅線纏住了釘子,把她固定在床板上。
然而,我驚恐的發(fā)現(xiàn),那些紅線居然斷了,斷口就跟被燒焦了一樣。
突然,徐先生從后面捂住我的嘴,我掙扎了一下他對我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。
轟的一下,門板關(guān)攏,差點(diǎn)把我魂都嚇出來了,還好有徐先生抱住我。
麻駝子豁然挺身,眼淚還沒擦干凈,就聽他念出一個青澀的字眼,我也沒聽清是什么,突然之間鈴聲大作,搖晃的銅鈴非常快速。
麻駝子搖著銅鈴,大喝一聲“鎮(zhèn)!”
然而,我媽根本沒有躺下去。
反而是門外通通亂響,好像有人在外邊不要命了的拍門一樣,但是那肯定不會是人。
我媽的眼角流出濃郁的兩行黑淚,看的可怕。
徐先生大呼不好,這是要起尸了。
他抓住我的手,用指甲趁我不注意在我手心劃開一道口子,我吃痛的叫了一聲,緊接著徐先生摟著我一把把我流血的手心拍在門板上去。
說來奇怪,我手拍上去,這門板的動靜突然就沒了。
我就聽見徐先生大吼“老馬駝子!還不動手?!”
我心下震驚,勉強(qiáng)轉(zhuǎn)過頭,見麻駝子手里飛出幾片紅布,那紅布活過來一般纏上我媽的身體。
下一幕,讓我渾身冷颼颼差點(diǎn)魂都嚇沒了。
我媽張開嘴尖叫的嘶吼一聲,翻白的眼珠子里冒出無數(shù)血絲泛紅了!
這聲音透徹靈魂,估計十里之外都能聽得見,耳膜都要被刺穿了。
我親眼看見,我媽張開的大嘴里,從那喉嚨里居然掙扎出一只血淋淋的鳥頭!
這個場景,嚇得我倒吸一口氣差點(diǎn)沒緩過來。
一只鳥頭啊,就這么活生生的從我媽喉嚨里鉆出來了。
麻駝子一把抓住銅鈴,搖動三下,用銅鈴從下邊的狗血缸里快速盛起狗血,揮舞兩下那狗血居然一滴都沒有飛出來。
一下啪的砸在木板上,夠血四濺,銅鈴碎成好幾遍,就剩下個把手還在麻駝子手里。
“畜生,滾!”馬駝子大喝。
我媽的叫聲瞬息就跟湮了氣兒的火一樣,一下子就沒了,那只鳥頭發(fā)出一陣怪叫聲又鉆了回去,我媽撲通倒在床板上,眉眼詭異的又閉起來了。
麻駝子扶著床板,氣喘吁吁,流著汗,顯然有些體力不支了。
他腰上的葫蘆里裝的那只蛤蟆精嚇壞了,瘋狂亂動。
麻駝子斥喝,再動,再動就把你狗日滴拿去喂那只鳥兒!
這么一喝,那只三腳蛤蟆精再也不敢動了,乖乖分分的。
徐先生緊張說,老麻駝子,今晚無論如何也得讓小姐入棺材里去,否則天知道要出什么事兒!
麻駝子不甘心道,日他板板的,老子出門要是請了湘西那些臭老道出來,也不至于受這憋屈!
徐先生當(dāng)著我面苦笑,你就是殺了他們,他們沒那個膽子走這趟活兒,小姐命,哪個敢動得?
麻駝子眼露狠色,龜兒子的真有不要命的,這次黃仙兒不成,下次說不定親自動手嘞!
我聽著這些話,心底里憤怒,有人要陷害我媽,拿我媽的死大搞文章!
“不管了,先鎮(zhèn)住氣機(jī),等天亮!”
麻駝子立即從兜里抽出一沓黃符,每一張都有年頭了。
徐先生笑罵,你個比鐵公雞還鐵公雞的,這回出大血咯。
麻駝子咒瞪徐先生一眼,說,這是小姐!別說是這些臭紙,我這條命都是小姐的。
這兩個人的對話,雖然互相不對付,但是我能夠真心實(shí)意的感受到,他們一切都是為了我媽,我心底里暖和起來。
這邊他們干活的時候,我在旁邊看著,麻駝子比徐先生要矮多了,背上就跟馱著山一樣,才到徐先生腰間。
然而,和徐先生文質(zhì)彬彬的儒雅之風(fēng)不一樣,麻駝子渾身粗布雜衣,手背上,腦殼上,全是莊稼人的模樣。
但是,身上掛的東西樣樣齊全,包袱,八卦鏡,銅錢劍,墨斗線,開光的銅鈴,五帝錢,腰后還有一把小桃木劍。
麻駝子把十二張黃符用銅錢壓在屋子的四個角,又用剩下的黃符全部貼在房梁上。
我坐在門邊,看他取出一個瓷碗兒,里面放滿了糯米,麻駝子取了一點(diǎn)黑狗血滴在碗中間兒,手指上的黃符一旋神奇般的自然起來被麻駝子丟進(jìn)碗里,瞬息鬧騰起一片大火,襯著火未滅,麻駝子把一頭系了紅繩的銅錢埋入糯米中,紅線另外一頭拉出。
圍著我媽的木床板繞了一圈,纏住四根蹬腿兒,最后又回到這碗里。
“吳小二倒也做了件厲害的事兒,知道裝一缸黑狗血鎮(zhèn)住地氣,媽了巴子這么多黑狗血,得殺多少狗。”
麻駝子看著床下的一缸黑狗血,不由得是罵起我爸的手段。
這罵的也很喜人。
我沒忍住輕輕笑了,立馬被麻駝子狠狠一瞪,我趕緊看徐先生。
徐先生和馬駝子做的就完全不一樣了,他用黃符扎了一些紙人,我一數(shù)二十八個,這不就對應(yīng)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嗎?
徐先生笑著夸獎我,娃兒心真清,聰明,以后是個干大事的!
麻駝子斗嘴道,屁娃,知道個星宿有什么了不起的,裝神弄鬼的玩意兒。
我沖著麻駝子做了個鬼臉,差點(diǎn)沒把麻駝子氣地跳起來。
“哈哈娃子,我跟你說,老麻駝子擺的是傳統(tǒng)滴銅錢紅線,陰陽之理,八卦之玄,通的是自然之理。”
“而我就不一樣咯,我這是映照天上星宿,借的是仙人之力,你說厲不厲害?!”
我連忙點(diǎn)頭。
“其實(shí),各有各的好,他銅錢黃符鎖住地氣陰氣,外拒邪陰,內(nèi)壓鬼煞,房梁懸符天陰不通,正好是能隔住外機(jī)。而我這個給他那個上了保險,借力發(fā)功,鎮(zhèn)煞厲害的多。”
這么一說,我明白了,麻駝子是擺了一個局,一個陣,隔絕的是外部的各種氣機(jī),鎮(zhèn)住的是內(nèi)部的陰煞,萬無一失。
而徐先生的,專鎮(zhèn)陰煞,一力降十會,對付厲害的臟東西威力更大。
這一來二去,幾乎讓我忘記了,現(xiàn)在是晚上,而隨時起尸的我媽還在這個屋子里。
門突然被推開,我爸進(jìn)來了,對徐先生和麻駝子說:“二位,靈木找到了,三百年的柳樹。”
徐先生擔(dān)憂說,前不種桑后不栽柳,柳是陰木,會不會……
我爸著急說,方圓幾里都找遍了,根本沒有其他靈木。
徐先生嘆出一口氣,道,死馬當(dāng)活馬醫(yī),用黑狗血淋上,咬掉它的陰氣兒!
我爸嘆出一口氣,只能這么做了!
麻駝子一個大老爺們,眼露不忍“小姐,委屈你嘞,改天駝子用金棺銀槨送你啊!”
這話說大了,但是我爸和徐先生都沒有笑。
打好的棺材很快送上來了。
由于村里公雞都?xì)⒌袅?,徐先生抓來一只壁虎,用朱砂在壁虎的嘴里蘸了一點(diǎn),放在鋪滿狗血的棺木上。
這壁虎居然就那么趴在棺木上,一動不動。
“誒!小姐!你睡好!”
麻駝子擦著眼睛,眾人齊力把我媽連著木床板放入柳木棺里。
“誒!我個把紙燒,小姐你路上走的風(fēng)光!”
看著棺木緩緩蓋上覆過絕美靜然容顏,我鼻子猛酸,徐先生緊緊抓住我的手,巍巍顫顫。
但是我知道,這里不僅僅是徐先生和麻駝子難過。
還有我爸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紅腫,七尺的大黑壯漢,頂天漢子,眼腫的不像樣子,鼻涕流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