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雅坐在餐桌前,盯著墻上的掛鐘看了很久。
這種聯(lián)網(wǎng)的掛鐘不需要調時間,它會自動根據(jù)所在時區(qū)定位,顯示當?shù)貢r間,永不出錯。
此刻,掛鐘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六點。
她有些焦慮,因為九點半有個重要的發(fā)言,但剛才她想得腦袋都疼了,偏偏一個字也想不起來。
很快,廚房傳來了鍋碗瓢盆的動靜,這本會使人煩躁的聲音卻令她左邊的嘴角微微向上動了動。她判斷,應該是丈夫又在手忙腳亂地準備早餐了。
“雅?”廚房的門后冒出一個陌生的腦袋,“你自己起來了?”
“你是誰?”卓雅奇怪地看著這個相貌毫無特點的中年女人,微曲的手指透露出些許緊張,“偉山呢?”
“哦,偉山先生出差了。您忘了?”中年女人笑了笑,索性從廚房出來,整了整衣衫開始自我介紹,“我是偉山先生剛雇來的硅傭,我叫余香。”
“噗。”卓雅就像是被余香的笑容感染了一般,不可遏制地笑了起來,“余香,余香……”
余香看著她前俯后仰的樣子,并不生氣,反而更加溫柔地補充:“偉山先生說過,您最愛的菜是魚香肉絲。”
卓雅并沒有接她的話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臉色一變,砰地站了起來。因為起來得急,沒站穩(wěn),她原地晃了晃,嘟囔了句:“換衣服。”又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房間跑去。
余香站在原地看著她跌跌撞撞的背影,想著是不是應該跟過去。
“啊——”房間里傳來一聲尖叫。
余香立馬小跑著追了過去。
衣帽間里,卓雅指著鏡子中那個滿頭白發(fā)、皺紋密布的人,用盡了肺里所有的空氣狂喊,仿佛見了鬼一般。
“你是誰?”她再次問出了這句話,只不過這次,是對著鏡子里的人。
“雅。”余香走過去,抓住手足無措的卓雅,“別怕,這是一幅畫,偉山先生走前放在這里的,還來不及告訴您。不過先生說了,要是您不喜歡,就讓我把它拿走。”
“拿走,快拿走。”卓雅不知道偉山為什么會買這么不知所謂的畫,還放到了她的衣帽間里。
很快,余香就動手把這幅畫拆了下來,直到她把它拿出去扔掉,卓雅也沒有敢再看一眼。只是在余香抱著畫經(jīng)過她時,她似乎被一道光閃了下眼睛。
余香的速度很快,可就在她再次回到主臥的時候,剛才被嚇到好不容易安靜的卓雅又歇斯底里起來。只見她正雙膝跪地,慌慌張張地在地上四處摸索。
“錢,錢沒了,一百……”
余香仿佛聽到她說“一百”。
于是,余香就像變戲法一般,變出了一張面值一百的紙幣。卓雅一見,立刻樂開了花,抓過錢,極其寶貝地開始尋找一個“可靠”的地方藏起來。期間,還把余香趕出了房間。
夏日臨近中午的時候,氣溫就已經(jīng)高得駭人,明晃晃的陽光毫無顧忌從窗外直刺進來,反倒顯得屋內(nèi)那人為的適宜溫度刻意且虛假。
卓雅沒什么胃口,就著余香端上來的面糊簡單吃了幾口,便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。醒來時,她揉了揉腦袋,只覺得有些口干舌燥。
“姍姍!”她坐起來,沖著客廳方向喊了一聲。
余香很快出現(xiàn)。
“您需要什么嗎?”
“我想吃冰激凌。”
“好。”
余香陪著她走到客廳,然后問:“您想吃什么口味?”
“一起吃吧。你想吃什么口味?”
“巧克力味。”
“不,我喜歡巧克力味,你喜歡香芋味。”
“好,那我就要香芋味。”
余香舉著香芋味的冰激凌,在卓雅片刻不離的眼神注視下,吃得淡定從容。
而卓雅手里的冰激凌已經(jīng)慢慢開始融化,那黏膩的液體順著蛋筒的外側一點點流到了她的手上。
最終,那個冰激凌卓雅只舔了幾口便不吃了。余香仿佛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,熟練地將她手里那個烏七八糟的蛋筒扔進了可循環(huán)垃圾粉碎口。
余香看了看時間,再過半小時就該讓卓雅吃藥了。以前每到這個時候,對她來說常常是一場斗智斗勇的大戰(zhàn),盡管對面的這個人殘存的智力并不多,且正以可怕的速度遞減,但是對要吃進嘴里的藥,她總是保持著極度的警惕。
好在現(xiàn)在她已經(jīng)掌握了不錯的辦法。
這時候窗外的那棵楝樹正吸引著卓雅。她盯著它看,看著看著就唱起了歌。
“藍天是白云的家,樹林是小鳥的家……”
余香的記憶是十分精準的,她微微歪了歪腦袋,順便更新了記憶數(shù)據(jù):這是她被聘用來照顧卓雅的第1042天,而這首歌,卓雅之前總共唱過321次。
余香飛速把藥片掰碎,又倒了小半杯水,把它們?nèi)谶M去,最后又從廚房的薄荷盆栽上采了兩片嫩葉,丟進去。等她端著這杯摻了藥的水慢慢走近卓雅時,卓雅依舊陶醉在自己的歌聲里。
余香沒有喊她,只是跟著哼唱起來。聽了這么多遍,即便她是一個普通人類,也能準確地唱出來了,更何況她是有精確存儲和輸出記憶的硅人類。
“姍姍……”卓雅轉頭看向余香,“放暑假了呀……”
余香點點頭,并沒有馬上把水遞過去,只是捧著水杯,在一旁坐下來,說:“院子里的薄荷長高了,我摘了一點煮了水,你喝么?”
卓雅看了看水杯,又看了看那兩片鮮嫩的薄荷葉,搖了搖頭。
下一秒,余香舉起杯子就擺出了要一飲而盡的架勢。這下,卓雅突然撲過來,搶了杯子,一口就喝完了。最后,那兩片嫩葉還顫巍巍地貼在了她的唇角。余香要去幫她摘掉,卓雅卻呲溜把它們含進了嘴里,然后呵呵地笑了。
到了晚上洗澡的時間,卓雅洗澡從來不許人靠近,每次都等余香放好熱水就把她趕出去關在臥室外,一個人神神秘秘的躲在里面,余香害怕她會摔倒受傷,總是寸步不離等在臥室門外,一有其他動靜就敲門問她是否需要幫忙。卓雅洗完澡換好了睡衣出來,沖余香招了招手:“珊珊,來,陪你看電視。”余香也不反駁,跟在余香身后去了客廳,看完電視,卓雅就要睡了。
今天很順利,余香想。她開啟了墻上的大屏幕,大屏幕上隨機播放了一部動畫片。余香顧自去門口的電子郵件屏上收來自醫(yī)院、社區(qū)等各種有用的沒用的郵件。當然她還是分了一部分關注在卓雅那邊。
等了半天沒聽到臺詞,余香有些奇怪。以往如果隨機選到動畫片,那可是最吵鬧的。她好奇地扭過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大屏幕上有一只母雞,還有三只小雞。母雞咯咯咯地一叫,小雞們就唧唧唧唧地跟上來。如此循環(huán)往復。
余香怕卓雅覺得無趣,就想著要不要換一部。誰知卓雅卻看得很仔細,時不時還會發(fā)出開心的笑聲。
既然這樣,余香也就沒有再多事,最后看一眼醫(yī)生在郵件中的強調的復診時間,便把其他多余的郵件一并清除了。